顾斐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靠在栅栏一侧静静地看着，生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美好。
一曲终了，卓屿似有所感，往顾斐的方向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你来啦。”
顾斐推开栅栏走进去，卓屿脚边的小鹿崽不大情愿地抬头冲顾斐嗷了一声，看起来不想让开位置。
卓屿弯腰在它耳根挠了挠，把它拎起来往旁边一推，腾出了一个位置。
顾斐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今天吹的这个曲子好像跟以前那些不太一样？”
卓屿点头：“嗯，是不太一样，是你们汉人的曲子。”
“汉人的曲子？”顾斐有几分好奇：“叫什么名字啊？”
“《西洲曲》，不过也不完全是原来的曲子，教我的那个游客大概只唱了几遍，我自己又改了一点。”卓屿道。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顾斐若有所思：“我记得以前好像读过这首诗。”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卓屿在旁边接了一句，那枚银色的小口琴被他捏在指尖把玩着：“你喜欢这个曲子？”
顾斐点头：“嗯，听起来好像……在思念一个远方的人。”
卓屿依旧是笑着，没说话。
顿了一会儿，顾斐自己突然反应过来，犹犹豫豫道：“教你这个曲子的，不会就是你那个女朋友吧？”
卓屿摇头：“那倒不是，只不过我吹这个曲子的时候经常会想起他。”
顾斐不说话了，他突然有点后悔问了卓屿这个问题。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顾斐没话找话：“果杰今年多大了啊？感觉他看起来很听你的话。”
“他5月份刚过了15岁的生日。听话嘛……倒确实是更听我的话一些，可能因为我和他一样，那个年纪都在外面读书，他觉得我见过些世面。”
顾斐想起小少年先前盯着自己的眼神，开口：“我感觉……他好像不是很愿意回来？”
卓屿点头，叹了口气：“是，要不是玛莎还在点上，他可能寒暑假都不见得会回来。现在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原本跟大山的联系已经没那么紧密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们想出去看看也正常。更何况回到点上，这几个长辈整天也只是喝酒，没什么意思。”
顾斐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低落，一时也有些黯然：“这些年他们喝酒还是很厉害吗？”
卓屿“嗯”了一声：“虽然没出过什么大事，但是还是喝得很厉害。前些年你来的那个时候额尼管着，不让他们太过；这两年额尼年纪也大了，很多事她只是看在眼里，其实也无能为力，所以慢慢地不再多说什么。齐娜和玛莎、小满他们还好，马克西姆是彻底不在乎了。按照他那个喝法，我担心他的身体早晚熬不住。”
“齐娜也劝不住吗？”
卓屿摇头：“没用的。这两年山下定居点的人生活情况也不那么好。虽然物质条件是比以前好了，有水有电，有医疗保障，但是人心里的东西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说清楚的。很多人觉得他们生于大山长于大山，老了自然也想归于大山，只是哪里有那么简单。
“且不说种种搬迁计划，就算真让他们回来，只怕山里的生活也不会再像以前了。他们内心想追求的其实不过是往日的幻梦，偏偏这样的幻梦在追求不得的时候只会显得越发诱人。
“从今年开春原来，根河那边的定居点已经连续走了三个人，都是原来经常同我们往来的乌力楞里的熟人，所以马克西姆心情不好也能理解……”
卓屿低低地叹了口气。
顾斐转头看着他，突然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慌：“那你呢？”
卓屿怔了怔：“我？”
顾斐一只手捏紧了裤子的边线，声音压低了一些：“你以前不喝酒的，我也从来没想到你会……我知道这几年很多事都变了，人当然也是一样，我说不清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今晚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点担心。”
卓屿眉眼柔和了几分：“担心什么？”
顾斐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说出来你别笑我啊，就是……其实我自己也没想过我们还能像这样坐在一起聊天，我有段时间其实也以为我不会回来了，也不会再见到你了。
“那天在根河火车站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好像在做梦，一切好像都回到三年前，我第一次过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只不过所有的事都那么熟悉，好像我自然而然就知道你会怎么做、我会怎么做。在这里这几天，是我这三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知道原来这几年你过得挺好的。但是刚才听你说了那些，我突然有点害怕。我知道你们族人的难处，或者说困境，这个问题其实到现在也根本没有什么能两全的办法，有些过程是注定的，哪怕对你们而言很惨痛。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也不希望你去承担什么。哪怕自私一点，我只想要你好好的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