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说这场火最终被控制下来了,因为燕将军带着自己的兵,配合周围的百姓,齐心协力将火灭了;
譬如说他在率军进入皇宫前燕风云那一句笃定的无事;
譬如说……
到最后他也忘了,为什么他明明是领了命攻打敌国的将军,最后却在敌国救火救人,还花了很多时间找到了离国的丞相,一个瘦小但精神攫厉的老头,联合几个富商搭建起了灾后难民营,收留灾民,布粥施衣。
正是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大军无法启程回朝,想与不想,他都要留在离国。
大军在距离离国皇城十里处的落君山下,寻了个有溪流的地方,扎营,等候着雪停。
这是云破岳第一次在异国过的除夕,没有习以为常、热闹喧哗的宫宴,没有每年必定要和父皇一起登高看的绚烂烟花,没有许许多多熟悉的人,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天地同白的一场雪,他带来的几万兵士,和两个孩子。
一个半大不小,一个连眼睛都没睁开。
“大将军?大少爷?”那个瘦弱但却漂亮的孩子这么叫他,他好像记得这个孩子说过一次他的名字,好似叫什么……容辞?
挺好听的一个名字。
“我不是少爷。”他闷闷回。
“不是少爷那是殿下?反正呢,总归是锦衣玉食的存在。”他面前燃了篝火,那小孩丝毫不客气地挤到他身旁坐下。
云破岳斜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确定。”
他带兵喜欢让人叫将军,而不是叫殿下,这小孩从哪里看出他的身份的?
军中将领贫民出身的可多了。
容辞没告诉他答案,被保护得很好的天是很容易能看出来的,而出身贫苦的孩子,很少能有这样的澄澈。
军中随行物资里是有酒的,还是烈酒,因为他们冬天出征,烈酒能暖身子。其实冬天不适合打仗,但云归月坚持如此,说的是相信他的能力,能在除夕之前班师回朝,一日逢双喜。
父王便也应了。
他有心事,将酒当水一般地喝,喝多了就容易上头,他看着裹着军队分发下来的统一棉服的孩子,之前还没注意到,这孩子瞳仁还挺黑,也很亮,像一块珍稀的黑曜石。
他醉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知道什么是黑曜石吗,就是我头顶盔甲上的这一颗。”
是当年父皇攻打蛮夷时,带回来的珍稀之物。
容辞蹲在棉服中,这衣服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大了,能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去还有空余,冷风往里头不住地灌,他瑟缩了一下脚脖子,抬眼看了一下他的头盔,那颗纯黑色的晶亮石头,即使在夜里,也能发出一道暗沉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
孤身在异国,四下无人,酒意上头,他的手下都跟他一般,极为崇拜着燕风云,很多怀疑憋在心里,找不到可以诉说的人,看着这个在异国捡到的小孩子,竟然让他久违地有了倾诉的欲望。
……
“他想杀你。”安静地听他说完之后,容辞笃定道。
他不信,这个结论何其荒诞,他哑声反驳道:“可……没有理由。”
他同燕风云无冤无仇。
“那就是他的主子想杀你,他只是旁人手中一把剑而已。”容辞理所当然道。
容辞终归是有些嫌弃地看着他,怎么感觉这个少年将军,有些不似他看上去那般精明,倒显得有些……笨呢。
实际上云破岳并不是愚蠢,他只是不愿意相信。
他想起出征之前,表现得最为明显最为迫切的云归月,垂下眼帘。
那甚至是他一母同胞的双生弟弟。
后来的事……后来云破岳记不太清了,他只是依稀记得在班师回朝的时候,落君山前,他直截了当地质问了燕风云。
对方竟然也承认了。
原来,他若在那场火灾中安然无恙,回去便会被皇帝“暴戾残忍,滥杀无辜”之名下罪,贬于端州。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在他待在离国的短短一月之内,启云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宗皇帝逝世,八皇子静王殿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揪出来太子殿下伙同贪污受贿的罪名,贪污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正经的岳家,时任御史大夫的庄崇言。
太子告罪,自请去镇守英州,不日启程,余下的几个皇子失踪的失踪,隐退的隐退,死亡的死亡,如今,只剩下他了。
启云和离国相邻,只有短短的一道山脉做隔,这些消息他不应该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的。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的信件,都被人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