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不还有我妹吗?我妹才是孝女,留在家乡做体制内工作, 天天在爸妈身边陪他们吵架。你看我爸妈现在连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后半辈子就指望我妹呢。”
他的脸又难看了:“有你这么个姐姐也是倒了霉。”
我说:“能者多劳嘛。她比我身体好, 比我活泼可爱, 比我机灵聪明,她不出力谁出力。”
杂总试探着问我:“你是和家里闹掰了吗?”
我觉得好笑:“闹掰?不是不是,我和家里的常态就是这样。他们骂我我听着, 但我坚决不改。”
他皱起眉头:“不好意思,问个有点隐私的问题, 你也可以不回答——你现在读研期间用的学费、生活费是哪来的?”
我一改之前轻松的状态,顿住了。
他似乎知道了我的意思, 试图劝我:“有空还是给爸妈打打电话,不管他们互相之间关系怎样,生活费总是没有少了你的,可见……”
我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当部长期间攒的。”
*
这么一想是有点羞愧,我口口声声不屑于歪门邪道,埋怨杂总把我推上一个我胜任不了的职位, 但是工资却是实打实地到我卡上了。
又因为那时候我不用付房租,只需要付水电费和买菜, 所以确实攒下了一笔钱。
那就是我现在正在花的钱。
嗯,埋怨杂总的底气又少了一点点。
而且让我非常难过的是,当初杂总把这个职位给我的原因之一,居然是喜欢我。
嗯,讨厌一些靠色相上位的职场人。
*
和杂总聊一聊是舒服不少,因为杂总和这个环境有着很大的疏离感。
我虽然比其他同学年长几岁,但时常有几年饭白吃了的感觉,他们讲话我总觉得都很有道理。
但是杂总由内而外辐射着那种“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全是小屁孩的东西”……的那种感觉。
临到从咖啡厅走的时候,杂总一边穿外套还一边感慨:“你回归学校生活之后,看起来真的年轻了不少。”
是的,我用亲身实践证明了,一个能策划活动、能在二百人面前开讲座、能率领一个团队一年的职场人,只要回归校园生活,就还是能带上那种清澈的愚蠢。
因为归根结底,我在职场上的样子就是一场表演,那全都是装的。
所以我才那么累。
职位越高,我的表演越升级,甚至下班回家后还要线上处理工作,那就是从早上睁眼演到晚上闭眼。刚干一年的时候我就想退休了,因为实在是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轻松自在地做自己了。
直到辞职后,我终于可以不再端着架子,不再需要做一个合格的部长和老师,这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杂总劝过我,让我不要辞职,说就算考上研究生也还是要找工作,而且毕业后还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就目前我所了解的历史学就业形势来说,他说的可能还真要成为现实,但我并不后悔。
因为我当时是真演不下去了。
当然也有一些令人意外的地方,就是学校并不是我所想象的一片净土,它完全就是个小社会。
来到这里之后再回忆我的本科生涯,我才发现我的本科同学们几乎可以算得上蠢——各项荣誉奖状无人问津,什么活动都是老师逼着才有人干,万一被选中了还要抱怨很久说好麻烦。
我们似乎有着一种天然的想法——人家是班干部,为同学们服务了,人家有加分是应得的;人家有活力,积极参加活动了,绩点高是应该的。
直到读了研我才知道那些荣誉居然真的有用,居然有人还会去思考加分规则是否合理,而另有一部分人则是在不择手段地弯道超车。
我似乎理解了夏夏之前为什么要说我是个“理科憨憨”。
但是很显然,读了研之后我将变成一个“文科憨憨”。
因为我的梦想就是做一个不太忙又能糊口的工作,工作间隙里能摸鱼写小说就最好不过。
然后夏夏做了政客,阿月做了博士,小珍做了老师;丁满投身公务,豪猪继承家业,小何前程远大。
他们有的可能还会同我保持联系,时不时自降身份同我约在平价餐馆;有的可能走路看见我装不认识,因为我给不了他们任何向上的助力;有的可能还会上前来奚落我两句——“这不是归归姐吗?怎么就吃这个啊,昔日老同学变成这样,还真令人唏嘘。”
想想,真他娘的酷啊。
谁能拒绝成为一个穷困潦倒的都市颓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