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家丁把她打量几眼,胸中情不禁生出些许对傻子的同情,说:“原来是只杂毛小土狗儿,怪不得……”
后半句咽下去的是:怪不得脑子不大好使。
你想那乡下的杂毛小土狗,见了人就摇尾巴,能有什么心机?
狐狸家丁摇摇头,问她:“你这个小狗,要往哪里去,敲我家门做什么?”
小妖怪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地说:“我要去春山学堂听学,走路走得口渴了,想讨碗水喝。”
“吓,春山学堂!”狐狸家丁骇了一跳。
或许是过于震惊,这狐狸脱口而出:“屁大点的小妖,敢独身去那春山学堂?你不要命了?”
小妖怪歪了歪脑袋,困惑得天然不做作:“去听学,要什么命?”
狐狸家丁吓唬她:“傻子,那春山学堂是骗你的,把你骗了去扒皮抽筋,剩下的骨肉论斤卖了!”
小妖怪不信:“胡说,这桩事是我家山神爷爷派小鬼儿说的,说那学堂是昆仑丘金母娘娘应允,眠春山山神爷爷开办,怎会有假?”
听了这天真无邪的一番话,一股点醒傻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狐狸家丁点拨道:“你年纪小,不知事,被人家哄了,山神爷爷说的又如何,金母娘娘应允又如何,那些个神仙最不可信,成天家喊打喊杀,不是降妖,就是除魔,或许这回是个毒计,要把各地的妖怪哄去一网打尽。”
这年头傻大胆的妖怪都活不长,早晚被人家降了,只有谨慎胆小的妖怪,才有活得长长久久。
然而小妖怪依旧不信,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认真道:“我有个在眠春山居住的远方姨母,专程来信叫我去哩。”
狐狸家丁诧异道:“你有个……在眠春山的远方姨母?”
小妖怪点点头。
“还给你写了信?”
小妖怪又点点头。
狐狸家丁一拍手,激动道:“好呀,我家主人自小鬼儿登门传令,便整日发愁,正要想方设法打听眠春山的消息,好巧遇见了你,你等着,我去给主人说一说,或许还要叫你回个话。”
急急忙忙转身要走,刚走出两步,又急急忙忙回来,拿个水瓢去水缸里舀了瓢水,递给小妖怪,叫她:“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小妖怪就老老实实蹲在那儿喝水,半点儿也不东张西望。
不多时,狐狸家丁又忙匆匆跑出来,见到小妖怪,一把拉住她的手,扯着她往后院去,边走边跟她说:“主人有话要问你,快快同我去见主人。”
这窝狐狸着实有些家底,小妖怪被拉着走了一重院门,两重院门,三重院门……说不尽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数不尽的亭台楼阁,朱门金屋,只记得庭院深深,迷花人眼。
终于走到正堂,那里头乱哄哄一窝狐狸,整个胡家的狐狸都在这里了。
上首坐着个老夫人,手拄龙头拐,身穿绿丝袄,别看她鹤发苍苍,依稀可辨昔年美貌。
旁边是她的儿子,胡老爷,虽已狐到中年,容颜依旧不输少年。
下首是一帮胡少爷,胡小姐,俊的俊,俏的俏,个个都有一张好相貌。
丫鬟知情识趣,搬来绣凳,请小妖怪坐下。
胡老夫人一脸慈祥:“可怜的孩儿,快上几个果儿给她吃。”
丫鬟便给小妖怪上了一盘果子,一盘点心,一盘酥糖,外加一盏蜜水。
胡老爷按捺不住,问道:“那丫头,听说你晓得那春山学堂的消息,烦请你与我说一说。”
不怪他这样着急,近日里他到处打听,什么大舅公,二舅爷,三姨妈,四姑母,还有柳家的义兄,白家的干娘,黄家的堂姥姥……但凡有关系的亲戚朋友都走遍了,一家有一家的说法,都没个准信儿。
叫他越打听越心慌,越打听越着急。
小妖怪把嘴里的酥糖咽下去,一副诚恳老实的模样,说着她口中其实并不存在的姨母:“我那个姨母,来信与我说,眠春山的神仙开了春山学堂,只要去学堂听了学,守了那里教的规矩,往后就可以堂堂正正在人间行走,谁也不能胡乱打杀,若被道士欺负了,还能去找当地的地仙儿做主。”
堂内静了一静。
良久,胡老夫人慢慢说:“眠春山声名在外,都夸那里是个善乡宝地,常有过不下去的妖怪,投奔到眠春山过活,只是……听学就听学,招那许多牛鼻子老道去作甚?”
做妖怪的最恨道士,也最怕道士,那些名声在外的道士,哪个手上没几条妖命,胡老夫人的儿媳妇,就是栽在道士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