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反问:“别的地方当真分开了么?精怪常居山林, 人就不往山林里去了么?人常居城镇,妖就不往城镇里去了么?”
小鹤举例道:“不说人与妖, 单说人与人,小到一村一镇,大到一国一城, 都因争抢地盘时有打斗,若强行给凡人和妖精划分地盘, 到时两方都不服,不知要生出多少纷争, 多少隔阂。”
羊生问:“那你打算怎么着?”
小鹤低头思索片刻,说:“禁不住就不禁,只是要设立法规,叫人与妖都按规矩办事,这样即便有所争执,也决计闹不出大事。”
两人计较已定,就埋首伏案,辛苦数日,定下种种规矩:叫山上的妖精不可伤人,不可偷鸡摸狗,叫山下的百姓不可歧视妖精,驱赶妖精……
诸如此类,不可细数。
设立了规矩,还要好生教导,不然再多的规矩也不过一纸空文。
小鹤请了碧虚郎来教妖精法规,他是山里最有文化的妖精,四书五经都精通,又时常妒忌呆头呆脑的红毛狐狸可以做山神庙的文书,此次被请来做了教书先生,欢喜得身周咕嘟嘟冒笋:“好耶,我也端上公家饭碗了!我是要成仙了耶!”
为了办好小神仙的差事,竹精使出浑身解数,尽心尽力教导山里的精怪,务必使他们通晓法规。
精怪们念书也认真,因小鹤说了:“通不过考核的妖精就要就在山里一直念书,不许下山去玩。”
精怪寿命长久,一年考不过,就要念一年,十年考不过,就要念十年,哪个想念百八十年的书?
所以都埋头苦读,赌咒发誓要早些考过。
至于山下的百姓,小鹤让山神庙里的道士肩负起这个责任来,说明了腰间带着眠春山牌牌的妖精都是良家好妖,不许驱赶欺辱,否则不说减不减功德,衙门也要给牢饭吃。
小春庄的百姓哪个不信服山神老爷和小神仙?
神仙说眠春山的妖精是良家好妖,那便是良家好妖。
神仙说不许驱赶欺辱眠春山的妖精,那便不驱赶欺辱。
再者先前大家也不是没看到,那偷喝母猪奶的小猪精,那拐带各家母鸡的公鸡精,还有喜欢在山神庙外窥视的笋子精——人家不晓得碧虚郎是棵成精的竹子,看他站的地方总有嫩笋,就以为他是个笋子精,这些妖精不都给人赔礼道歉了么?
可见眠春山的妖精确实是奉公守法的好妖精啊。
小春庄的人和眠春山的妖精见得多了,相互间还会打几声招呼。
招呼打得多了,又渐渐可以闲聊几句。
闲聊得多了,竟然连饭也可以坐在一起吃。
若在傍晚时分去到村口,可以瞧见一堆人和一堆妖精,抱着饭碗蹲在那里,一边吃,一边唾沫横飞地摆龙门阵。
一日,小鹤隐去身形,去村子里查访。
走到田埂处,见劳累的农夫和两只绿皮蛙精坐在一处闲谈。
两只蛙精将将化形,只大致有个四肢健全的人形,皮还是绿的,眼还是鼓的,一张大嘴咧到了腮帮。
那农夫坐在蛙精旁边,竟毫无惧色。
他拿出自家卷的旱烟,点上火,却不忙抽,而是先递给左右蛙精,口里说:“蛙兄先请。”
蛙精同这人混得熟了,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旱烟,叼在嘴里美滋滋地抽了起来。
一人两蛙在田埂上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抽完半支烟,小鹤听那人说:“蛙兄,我田里的庄稼还请你们费心,帮我照看着些。”
蛙精满口答应:“你我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还用说这些么。”
说是亲兄弟,还真是亲兄弟,两只蛙精不玩虚头巴脑那一套,人家下田干活时,他两个还帮着插秧。
小鹤:“……”
虽说凡人和妖精处得来是好事,但一同抽旱烟……怎么看着就这么古怪哩?
等她走到山神庙外,又看见几个村里的妇人,同几个叽叽喳喳的雀精一起来山神庙里进香。
这几个妇人同雀精摆得闹热:“你们晓不晓得,王二狗他如今害了病了!”
“啊呀,我昨日看见他还好好的,怎么就害了病了?”
说王二狗害病的妇人笑道:“他害的不是寻常病症,乃是个心病——前些日子不是有个贪嘴的小猪精去他家里偷母猪奶么?他瞧见一只猪崽翻身变成了人,就落下个不敢吃猪肉的毛病,总疑心那些猪成了精,可以变作人。”
雀精说:“我去看了,他家的猪就是猪,不是猪精,可以放心吃。”
妇人道:“你看得出,他看不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