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晚上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踏着月光出了门。
不同于轻水峰的孤寂与随意,风悔峰很是热闹与冷清。人多,是热闹,规矩多,故也冷清。
林深走到山崖边。古树的枝叶在晚风里轻轻摇动,月光穿过树叶投在地上,形成了片片光斑。
树影婆娑,月照人,人起舞,剑挑叶,惊月。
斩月横在圆月中央,似乎要将其一分为二,林深转了一下手腕,剑扫寒月拂凉尘。
如果有人闭上双眼,静静聆听,就会发现此刻的风中带着音乐。那声音很轻缓,像是凉爽的晚夜里拂过鬓角的微风,像是寂静的月光下默默绽开的昙花,像是抬头可见的明灭的星光,像是耳边滴落的缠绵的细雨。
此刻,有人在;此乐,有人听。
他靠着古树,借着晚风,听着熟悉的音乐,想到了那个曾经的人。
林深收剑,走到了于忆面前。
“多谢林师弟。”于忆睁开双眼,笑道。
“客气了,于师兄也是晚上睡不着?”
“我想到了一个人。”
“哦?”
“江凤,林师弟见过他了,是吗?”于忆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怎么会遇见他?”林深道。虽然他并不觉得于忆对自己或者对江凤有什么敌意,但他还是不愿意信任他。
“我只是看林师弟刚刚的身法与他当年有几分相似,这便胡乱猜测了一番,抱歉。”于忆道。
“客气了。”林深笑道,正欲离开。
“你想听我说说关于他的事情吗?”
林深止住了脚步。
“其实,我当年很笨,师父教得比较快,我有很多地方都不太能理解,那时候,江凤是门派里最出色也是最聪明的弟子。我就去问他,你知道他怎么给我讲得吗?”
林深配合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他说,这个很简单的,你这样,再这样,然后那样,就好了。”
林深笑了,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是啊,他那样的人,随便看看就可以把那些又多又难的口诀背会,随便拿着剑比划两下都比我们强,他自然觉得很简单,他不需要言传,他可以意会,可我们呢?”
“林深,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议论你的吗?他们说,你要不是因为那场灾难,根本踏不进苍云门。要不是玄月真人可怜你,你就是一条没人要的野狗。”
“一个悯水心法练了四年才到第二层,一个上善咒术修了五年还只是刚刚入门,你也就只有一个御剑术全派第一可以吹嘘了吧,不过也不错,打不过可以跑,跑得快也是本事呢。”
于忆看着林深,眼角冰凉,嘴角带笑。
“所以你怪他,因为他太聪明?”林深问道。他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刚刚于忆嘲讽他的话。
“不,我感谢他。那日之后,他来找过我,说他知道该怎么讲了。他讲得很详细,也很易懂,后来,他也一直在帮我,我也慢慢地跟上了大家的修炼进度。”于忆缓缓道。
“这才对啊,这世界上总是要有人聪明有人笨的,人生而不同,要是因为别人的优秀就轻易产生嫉妒和恨意,并为此付出行动,那就有些太黑暗了。是吧,于师兄?”
“那是自然。”
“你说我只有御剑术全派第一可以吹嘘,那我还就吹嘘了,或许在苍云门御剑术不是什么厉害的术法,可这是我的优势。其实我还有很多本事呢,只是你们从来不关心也不在乎罢了,我知道就好。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我很笨,但我不为他们而活。”林深继续说道。
他一直记得自己在大殿上被推让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听说了“天赋”这个词。后来,他在修炼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地清楚认识了这个词。的确,他是对于修炼缺乏天赋,可是他一直相信勤能补拙。同样的书,别人看一次,他就看十次。同样的术法,别人练一年,他就练三年。其实他知道那些嘲笑他的人并不见得比他强很多,他们只是不屑这种用时间的叠加来弥补天赋差异的努力而已。
“还有,于师兄,江凤他自小眼瞎,幼年丧母,早年丧父,拼过命,寻过死,最后成了一个人人唾骂的叛徒,被扔下登云台成了孤魂野鬼。这样的一个人,老天多给他一点东西不过分吧?”
“那是自然。”于忆又道。
“你看不到的不代表不存在。他眼盲,要从头到尾背下那些口诀绝非易事,还有你口中的随便比划,又真的只是随便比划吗?”林深走近了,问道。
“那,自然不是。”于忆依旧笑着道。
“于师兄告辞。”林深转身离开。
夜色中,一只手摸到了古树枯皱的树皮,那手是那么光滑,那树是那么粗糙,二者如此不相符,却又那样紧密地依赖着,唇齿相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