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夜深反凉,人本能会往暖和地方钻,画良之翻了个身,迷糊吧唧几下嘴,搂着窝进了他怀里。
桂弘惊得浑身一僵,一动不敢动,心狂顿是跳的厉害,连嗓子眼都跟着震,再赫然意识到,他在拍自己的背。
嘟嘟囔囔似在梦呓,听不清楚念的什么,总之是在哄孩子。
“呵。”
桂弘泯然一笑,把他往怀里搂了搂。
事到如今,成了你该缩我怀里了。
他的下巴搁在画良之头顶,望满屋黑夜发呆,确是不怕,然抵不住内心五味杂陈。
所以我该恨你,还是恨自己。
“不恨不行吗……”
似在问人,实则自问。
……
不行啊。
黑暗如临末世深渊,分不清生死是非。人与鬼界限模糊,一闭眼,无尽的黑瞳血面,枯指白骨,纠缠着衣角不放。
耳边全是撕心裂肺的惨叫,不明不白冤死之人挣扎与绝恨的嘶吼,是烙在心中,永世不散的诅咒。
偏这一夜,全都蔫了声息。
天亮了。
—
……
——“我操……我操你大爷,靠!喂!!!”
——“你他娘的……!”
桂弘被耳边那大嗓门子豁地惊醒,眼都没完全睁开,更别提寻平衡的,只在这横空炸响的破口大骂中,被人一脚踹到地上,一屁股墩了个结实。
“桂棠东!你他娘干什么了!你怎么睡我榻上了!你大爷的…!”
画良之一睁眼就看见个男人白花花的健硕胸肌,正怼到脸上的惊悚虚寒,简直比见了鬼还恐怖,连滚带爬抓着被子窝进墙角里,一脚给人蹬了下去。
“你…………!你干什么咳咳咳咳咳咳了……!”
体虚的病患一激动,被口水呛得半死,咳嗽起来根本喘不上气,两眼昏花,差点再过去。
桂弘懵然跌在地上,摔得哪儿都疼。
难得能在个全黑的环境里睡个踏实觉,以至于到现在脑子都是木的,生是被画良之没命的咳嗽给醒了脑。
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替画良之拍起背,眼里惶惶不明的盯着他看,老半天,画良之咳嗽声弱了些,才贼委屈地哗啦一大把掀开被。
“我什么都没干,就睡了个觉,你看啊。”
画良之扑腾着拍拍自己,从上到下好一阵摸索——幸是完好无损。
这会儿赶羞愧怨愤劲儿上了头,脸涨得成了猴腮通红,支吾骂道:
“你他娘是没地儿睡了吗,睡我这儿,滚,滚滚滚滚滚。”
桂弘就跟只被骂的大犬似的耷拉着脑袋,费劲扶着差点摔塌的腰起身,忿忿趿拉上靴子,埋怨着嘟囔道:“怎么这样啊,咱俩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至于吗。”
“滚犊子!谁他娘的跟你睡过?少说梦话。”
画良之扯嗓子骂,才醒的人在地龙干烧的屋里睡了一夜,略微发哑,气血不足声音不大,再配上一双惺忪狐目,让听的人除了觉得他怪可怜外,没什么作用,一点儿都不唬人。
“怎么没。”桂弘语气委屈,拦不住神情歪扭成了个调戏的坏笑,嘻嘻道:“你以前,不是天天搂着我的。”
“那他奶奶的能一样吗!你还六七岁呢?啊?你都二十六七了!过来,看我不打死——噫啊…嘶……”
画良之气得昏头,忘了自己手腕有伤,抡起胳膊就要冲下去敲人,反把自己疼个半死。
桂弘把眉头一挑,沮丧道:“直说,你嫌我脏就是。”
“我………!”
画良之话卡一半,抵不住怒上了心头,口无遮拦,直咬了牙喊:
“对!是,脏死了。”
“画大人,这么和本王说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桂弘不在意地浅声笑笑,假做威胁。
“砍啊,给你。我无所谓,你先前不是不稀得要。”
画良之抻着脑袋往前凑,一副恃宠而骄,大无畏地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殊不知桂弘真回手一把抽出架子上摆的剑,眼都不眨,三两步冲上前去,一脚蹬上榻——
挥剑就是簌簌风声,寒刃贴着脖子下去,割断两三碎发。
画良之一滞,刹时皱了眉。
桂弘前脚踩在榻上,后脚撑在地下。步伐跨得宽,俯首过去贴在画良之耳边,狞目而视,切齿压声道:
“画大人,切莫胡乱挑拨。旧情可念,但别忘了,我可是个疯子,不可控。”
他不知道画良之仗着份生死无谓的心思,到底能将自己挑拨到何处,于是更加心悬忧患起来——
也不知自己那疯病何时会发,若画良之长久这般下去,保不齐什么时候,一句话错,这刀剑可就真泼了血,砍进他脖子里。
想给他个教训,奈何画良之的性子自己怎又不是心知肚明,那倔劲儿算不上多坚强,无畏,只能说是过度逞强的自我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