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风偏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画良之。
单薄的背影几乎与未掌灯的房间融成一道,天色昏暗,又逢傍晚,夜色逐渐压入屋檐,灰蒙蒙,阴沉沉的,将他整个人埋了进去。
季春风站在门前,身后雨打石阶淅沥作响,所剩无几的余光也被他遮在身后。
他与屋内人像是分隔了黄泉一线,分明近在迟尺,却像人鬼两隔。
他不忍心问。
“春风。你回去吧。”
画良之率先冒出话来。没有回头,只背着身,木然道。
“别啊,你好歹得有个人陪着。”
“春慧后儿大婚。”画良之平静的说:“这儿晦气。别粘在身上,往那带。”
“说的什么傻话!”
季春风担忧得要命。
“走吧,春风,我行。”
画良之稍微动了动发麻的腿,勉强能靠自己往前走上几步。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他漠然牵牵嘴角,声音平静。
“快走吧,我送完她,还得回去复命。”
季春风听到这儿,才是真的脑子一热,冲过去一把薅住画良之的领子,给他扽了起来。
“你他妈疯了!都什么时候了,复命?你是被那个疯子绑了,还是迷了魂了!明安因为什么才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是因为那疯子在这种天里还逼你去什么揽星楼给他取药!画良之,你清醒一点!”
画良之被他摇得前后乱倾,两臂垂着,没反抗,只长叹口气,道:
“春风啊,我好清醒的。”
——“我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你……何必啊!”
季春风看他这幅鬼样子,心里相当不是个滋味。
“何必如此,他真把你当人使过吗!”
季春风怒其不争的骂,画良之到头来,也没顶回一句。
极是不像他那锋芒毕露的性子了。
“我想独自跟明安待会儿,静静,行吗。”
那语气里在无半分情感,甚至于渺然无谓。
“你……”
“后儿见吧。我行,真没事儿。”
季春风劝不动。他知道画良之固执起来,比驴还倔,闭耳不听的本事贼厉害。
到底是给他自个儿剩在屋里。
街上的郎中多少都与殡葬的有关系,谁不想自己多揽活儿讨分成,郎中知道这是个三品的大官家,说不定能成个大生意,迟迟不肯走,恭敬挤在暗处等着人发话。
画良之默不作声,过到柜子那边,翻掏攒起来的银票。
“大人,咱……按什么走?”
郎中试探一问。
看他先是摸了三张,停了会儿,抓了一大把出来。
“什么都不走了。”
他淡然道着,一双眸子埋进柜底的黑里。
郎中先是一愣,贪婪盯起画良之手中那么一大把银票——多到足够排场大到巡个街,再在山头风水最好的地方卧坟。
“选个最好的棺,找个好的位置,能看见山水那种。她这一辈子都委屈在泥泞里,或是我这寒舍中,这么漂亮的人,我想让她看看景儿。”
郎中捏着银票,嘴边八撇胡都在颤,生咽了口水,舔嘴道:“那别的呢?入大人祖坟?”
画良之摇摇头,没说自己根本就没得祖坟可入,只道是:
“区区侍女而已,没那些名分。”
郎中赶紧应声背上他的东西。关于侍女为何葬这么大排场,他再是好奇也定不会问的,毕竟这些达官显贵,谁家不都有点特殊的嗜好,只把银票塞进怀里,欢欣冒雨跑了出去。
于是屋里再没了人,他就站在床头,怔怔地看着明安。
好半晌,伸手把面具摘了。
面无表情。
以往……她应当兴高采烈喊着自己大人,从前庭处光着脚跑出来迎自己的。
画良之看着她眼下的痣。
再轻轻拿手拂了拂。
“不是叫你别私自出去吗,傻丫头。”
“还说我不会照顾自己。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好意思说我。”
“我娘的祭日,你去做什么啊,到了怎么说,说你是她儿子什么人,你可连个名分都没有。”
“你没法儿给我看家,大人就只好把这破院给卖了。反正,没人住了。”
反正,无归处了。
……
“明安呐。”
“大人来晚了。”
第37章 静谧
雨声渐息,屋里昏蒙蒙笼罩着雨后的湿气与冷意。
大抵是过了三更,静谧沉夜,殡丧的人过来收尸。
画良之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平静如初,冷静打点好进来的人,让他们把陪葬的器具、这些年买给她的所有饰品用物全包起来,目送人把明安拉走——
想起刚刚那些打下手的小厮好像看着自己发呆,手脚迟钝,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忘了戴回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