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良之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月光顺窗打在枕边的黄金假面上,诡笑中散发着非现实的辉芒。
厚砖良瓦的房子,就算到了深秋,也不会让人觉得一丝寒冷。天再冷,这屋里垫着地龙,烧起来寒冬也能暖成春。
他把自己蜷在一床锦织的蚕丝被里,想抱些什么,到最后也只能抱了自己。
荣华富贵和那些凄风苦雨,如今看来,倒是分不清孰好孰坏了。
世难两全啊。
他不敢闭眼。
今夜梦里那个撕心裂肺的叫喊求救声,格外鲜明响亮,几乎要撕了他的心肝魂魄,攥着脚腕,把他往无尽业火里拖。
好想……
好想死啊。
秋分一过,黑夜越来越长。日头升得晚,鸡也就叫得晚。
也便越来越难熬。
王府难得开了门。
潜王一向独来独往,孤僻难处,又没朋友——巴结讨好的事儿轮不到他头上,几乎没人会闲得来访这幽深府门。
画良之把自己箱里最好的一件衣衫翻出来,套上臂甲,穿得整洁,头发束得精神,去陪桂弘迎客的时候。
把假面极为仔细地扶了个稳当。
桂弘今日也是难得的梳妆整齐,客还没走到中堂下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了身,迈开长腿,自个儿跑出去迎了。
画良之没办法,只能跟出去。
“思安哥!”
桂弘喊得声可大,全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
“小人冯思安,见过潜王殿下。”
青衣劲袍那男子才跨府门,见三皇子主动来迎,赶紧停在半路屈膝礼拜。
他身旁跟了个着男袍的姑娘,飒爽英姿,笑得爽朗自信,年轻的脸上确有几分季春风的模样,也确与寻常女子不同——
她像只漂亮的游隼,身上带着深府大宅锁不住的,吹了自由的风,见过开阔的平野。
画良之步子滞在一半,奈何脚腕坠了千金,没再往前走。
桂弘连忙把人扶起来,责备道:“思安哥,与我客气些什么呢。快起来,咱们有个多少年没聚了啊,成日就知道仗剑江湖,四处游玩,怕是要忘光了我这个义弟!”
“怎说你都是个王爷。”
冯思安笑得俊朗,他体内本是大昭西境异族的血,生得高挑,骨架大气,轮廓深邃,鼻梁高挺,发色微泛黄棕,显得高贵英武。
“我一无官爵,二不入军的,平头百姓而已,不跪不成礼节。”
桂弘和季春惠也笑回了礼,再揽上冯思安肩膀,兴奋道:“快,快进屋,咱们可得好好叙旧!”
侍女燃了上等的香,冯思安帮春慧把背上披风解下,没等他挽到臂弯上,后边侍女已经抢先一步,低头给抱走了。
“待人好些吧,阿东啊。”冯思安视线落在那小心退远的侍女身上,颇有些长辈身训教似的语气。
桂弘耸了耸肩,问:“茶还是酒?”
“茶吧。”冯思安把垫子扶正,拉春慧坐下,春慧则顺道把杯替他摆过去。
“后天新婚,怕是要喝整天的酒,先空空肚子。”
桂弘挑眼看着这对儿新人恩爱有佳,虽不是多么如胶似漆比翼相连的,但处处可以见得细节的关爱疼惜,相爱相持,大气,毫不矫情。
“行,你们几个去备上好茶,然后就全出去吧。”
桂弘打发了陪侍,画良之闻言扭头要走,却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你得留下啊。”
冯思安略微抬眼,视线略过桂弘身后带妖狐金面的侍卫,未加多虑,直言道:
“阿东,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莫说笑了,都多大人了,还高呢。”桂弘忙摆手笑笑,倒还没有厌烦的意思。看着就知二人定交情深厚——
画良之还从来没见过他能这么心平气地和同谁坐一起,聊家常。
“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儿。”冯思安抱歉笑笑,又问:“病呢,可好些了?”
桂弘扬眉后倚,淡然一笑,只把视线落回杯中水中,默然。
冯思安看懂,跟着叹一口气。
“不怪你的。”
桂弘未做言,又将余光瞥向画良之。见画良之蓦地一僵,他斜身偏倚太师椅,撑脸讪笑着说:“怪我。”
“谁在那个年纪就能是人间清醒啊。”冯思安将手肘撑在桌上,两手交叠,认真看着桂弘,正色道:
“就算不是你挑这条引线,那群人依旧有万种方法备用着,等在后头。他们定要亡他,便不在乎手段如何卑劣。”
画良之站在后头,就像根木雕,融进满屋华饰中去,成了件荒谬多余的摆件,一动不动,除了脑袋僵硬地转了下。
“行了,不说这个了。你先前托东离叫我查的那个……”
冯思安这才注意到桂弘身后的侍卫,顿上片刻后,移高视线,同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