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弘饶有兴趣看着画良之,相当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周遭声音逐渐模糊,他除了自己鼓雷心跳,再剩只有闷在胸怀的喘息。
就像被淤泥没了双腿,浑水漫入耳内,暗潮再是汹涌澎湃,溺水的人,耳边只剩水声轻浮寂静——死亡来临之前,人往往很平静。
够了……
他还不想死。
尚冬忍着灭顶的惧意跪在地上,试探性的去碰画良之指尖。
画良之反射的一抖,却没躲开。
尚冬立刻像得了允似的攀上画良之的腰,手法轻得很,但也清楚感受得到这男人僵得像个死人。
尚冬知道他在忍耐。
“大人,放松些,相信小的……”
尚冬试图去解画良之束带,眼看摸索着就要解开——
“够了!”
桂弘狼目一觑。
画良之喉咙赫赫作响,双目埋红,比起咒骂,更像是单纯倾泻的咆哮:
“桂棠东!闹够了没有……!”
桂弘扶上脖颈,轻一顶腮。
“去把架子上那金如意取来。”
他靠在座上,冷声朝埋头伺候自己的漂亮小官儿吩咐。
小官儿听话快步跑过去,端着如意,举过头顶递给他。
桂弘就把如意拿过手里,颠了颠,再靠回软垫的椅上,目空一切地静静看着,顺便把旁边人踹滚。
这如意纯金包铁,坚硬得很。
“桂棠东……”
画良之快被这疯子逼疯了。
这武官大人到底是把尚冬推到一边儿。他没回头,也就看不见这俩孩子瞬间黯了的瞳。
画良之从暗角走到光下,他熬得没力气再把七煞伐杜往腰上盘,衣带也被扯得半开不开,就拖着那么长一根走线枪,走到桂弘面前。
看他笑得乖戾,顽劣。
耗尽最后一丝心力,咬牙怒斥道:
“桂棠东,你可真是禽兽不如。”
“哪比得上画大人衣冠禽兽,披着层人皮,就当自己清高了。至少本王……不会遮遮掩掩,全部袒露无疑。”
桂弘轻蔑低睨着阶下人,望他那依旧唇角肆意卷起的黄金狐面,道。
画良之再是哑口无言,一盆盆脏水往自己头上扣,泼得他浑身冰凉,却又无从反驳。
没错。
我就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以为自己洗尽铅华,终得重生,殊不知因果报应,现在不过是在被桂弘掐着脖子,往回处按罢了。
是我活该。
……
受不住了。
“你饶了我吧,阿东……”
“饶了我吧……王爷……”
画良之终是双腿发软,跪到地上。
他别无选择,如今二间人鸿沟般的差距让他无从挣扎,是鱼肉,刀俎,还是猎鹰,狡兔?
又或者,只是条夹着尾巴,嘤嘤伏躺的猎犬。
也幡然醒悟,桂弘他啊,他恨自己恨到了入骨。
他不要自己死在皇宴上,那太便宜了,他偏要留着自己,他要一层层的,剥皮剔骨,要自己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他逐渐肢解,碾碎,毁灭,要用这世上最残忍,最绝望的法子——
把这些年他受过的苦,逐一还给自己。
他求饶时,声音都在发抖。
“是我错了……”
桂弘骄矜跋扈地咧开嘴角,还是一如往常,笑不出声,可却把一双恶目,一张厉齿大嘴,通通咧得非比寻常的夸张。
得逞笑道:“画良之,你这是求我呢?”
“是……”画良之折了骨似的跪在地上,喃声道:
“别闹了,阿东,你,你……饶了我吧……”
“我为什么啊?”桂弘咯咯笑了两声,说:“你凭什么求我啊?”
“我……”
画良之应不上来。
凭什么。
凭自己小时候为了一己之利,要过他的命,对他弃而不顾?
凭自己扇过他一巴掌?
凭自己跟他淌在池塘里打过架?
画良之茫然仰头,视线的终点处,是屋顶一盏金蟒挂灯,口含红玉,面露凶相。
做工相当精细,用料珍贵,一看,就是个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蟒的一双圆瞳正盯向自己,好像随时都能把颓唐的自己吞进肚子。
“啊……画大人真是,你我什么交情啊,我桂弘这辈子能说上话的亲人都死绝了,可就剩你了,我珍贵着呢,什么好东西,都想跟画大人分享来着。您怎如此不识我意呢。”
桂弘笑得阴森,语气怪调,讥诮道:
“这俩,可是皇城最难睡的官儿之一,你任哪儿还寻得到这么漂亮的双生子?怎还看不上呢。罢啦,也有可能嘛,不喜欢咱就不要了,官儿不有的是,机会也多的是。画大人,有话好说,何苦如此跪在地上求本王,叫人看了,怕是要把我当成忘恩负义的人渣。”
画良之被他这一席话说得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