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脑袋。”画良之闭着眼替他应付。
就这两天,光这一句他得听这老头儿念叨三千五百遍。
“再躺就生疮了,你这脑袋还得掉。”
“不会呢大人,我看着的,生不了!”
“我说您有些眼力见成吗!”画良之忍无可忍,终于生了烦,暴躁道:
“当下什么关头,皇城都要没了我还在这躺着养病呐?养好了,白白净净送给人当俘虏去?”
“这……可是……这……”
“别这这那那,扶我起来!您现在不扶,不用等到太子殿下降罪,我现就能让您提前超生!”
“那小人扶您起来坐会儿。”医师百难道:“昨儿您陪太子殿下上了殿,殿下看您辛苦,今天着实是吩咐着叫小人看好您,千万别再出去了。”
画良之烦得叹气,歪栖在榻上探头喊门外守着的禁卫进来。
“殿下今日不是巡游。”
“回大人的话,没错。”那禁卫道。
“谁陪同去的。”画良之问。
“是骁卫季大人。”
“季……”画良之一下子卡了话,眼珠子慌张滚上两圈:“怎么偏偏是他,其他人呢?秦昌浩跟詹老爹呢?”
“武卫同屯卫大人上外城去了,今儿是埋置火炮的日子,忙不开。”
“……”
画良之栽了脑袋,暗叫不好。
也不知这俩人绑在一块儿,会不会把巡游的场子给砸了。
——“咚!”
“聚一聚,聚一聚!”
南市喧闹中锣声破天,路边突然冒出来群披甲的兵围了公告板。
路人好奇着围聚上来,不识字儿的多,中间有人扯嗓子读。
“南疆大军将至,家国忧患。圣上突生恶疾,难以亲征,皇城乃是一国之本,绝不可为外蛮践踏,太子代政镇城,与百姓共存亡。城门启至明日巳时一刻,若家有老弱妇孺,皆可出城避难,留守皇城者——皆视为将与太子及三千禁卫共守家国,人人皆兵,人人为将……”
路边有脚夫放下担子,挥了把汗,站定在原地。
正午日头略显刺眼,人群中的惊呼也不过暂时,很快便被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掩盖下去,纷纷跪下叩首。
太子出巡,仪仗队金红色大旗招摇扬在最前,禁军列队在前,太子银丝金甲,骑一匹年前西域供上来的汗血黄金马,日头下泛着金光,好一个高人高马,气宇轩昂。
这马原本是皇帝座驾,然老皇帝近些年体弱,围猎也停了好些年,根本没什么机会骑,只好吃好喝养着,正好借此机会赐了他。
黄金马生得高大威傲,绑着一头俊辫儿,正衬他长腿雄健,国储气派。
人群中难免有好奇偷偷掀目抬头的,无非愕然愣住——
那传闻中脑满肥肠的皇家蛀虫,怎得这般见了,莫论大相径庭,光是一身英君气质,根本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季春风于他身后带骁卫镇尾,耀武扬威一道战马队,骁卫内集的都是皇家上等的马,无论仪仗或是战斗,全不输威风。
也幸得如此,季春风胯下的决浪才不至于被比下去太多。
那马傲着气,毕竟在骁卫的战马里头当的是头马,如今非要跟在谁后头,昂首挺胸叱出热气,全要靠人夹着才不至当街泄怒。
“殿下,真的假的啊。”
季春风颠马跟着,再是忍不住百蚁挠心似的好奇,压低声问道。
“什么真假。”桂弘目光如注端出气势,只往后斜了些眼问。
“这一纸决策,和颁这决策的人。”季春风自觉荒谬地笑了半声:“白天才堆在那宁死不走的书生,怎一纸诏书下来,又见了您面真容,全都悻悻散了。”
桂弘冷不丁一笑,略微带了马缰,停靠半步,说:“怎么,我这性本顽劣之徒,当是被黄大仙上身了不成。”
“臣可不敢惘思。”季春风颔首应了,思量到什么,再问:“略有些可惜了,画良之他今日没能亲自护卫,见您这幅风光样子,回头肯定要偷偷扼腕。”
“季春风。”桂弘遽然勒马回头,压着眼楣威慑道:“奉劝你少打他的主意。”
桂弘这神色像极了护食的狼,季春风被他噎得一愣,可是在他这神色中见得十分的真挚后,分明可是被太子威胁着,却得嗤地一笑,道:
“画良之啊,确实好眼光。”
桂弘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就是说,全禁卫的兄弟,连着我呐,都觉得他辞官,跟着你跑,跟你受罪,跟你几次差点没了命都还不离不弃那卑微模样,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就是被你逼得走投无路。可怎知到头来。”
到头来。
大昭最恶的疯子,倒成了赎世的神。
“到头来什么?季大人不是向来方正贤良,谠言直声,对我弃之敝履的,莫不是要说什么好话。还是免了吧,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