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起来。”
画良之的声音卡在嗓子里,气流的振动成了刀子,割得喉咙生疼。
细雪卷入颈侧,山崖高处飓风凛冽,分分寸寸呼嚎鬼唳,哀嚎血腥,全被覆于茫白。
画良之吃力地抬头,揩下眼前血污。
渐起渐浓的雾藏匿山峰,宛如巨大棺椁,将天地泯了,葬了。
脚边发疯的嘶吼声骤止。
他瞳孔发颤,颅内紧绷,低瞥一了眼。
胃里骤然涌起阵灼裂撕扯的剧痛,迫使他猛缩蜷伏地,干呕不止。
桂弘被那群猎者耀武扬威翻了个个儿,疤痕按进雪中,眼不见为静——
他们只想摘金顶圣珠,要尊者沦入淤泥,来满足肮脏的快感。
背后触雪冰凉,束带扯断,远处的骑兵甩了绳过来,战栗的野兽终是失语噤声。
画良之看见一双眼。
十六年来逐日无一,闭目依旧清晰的眼。
那双眼随时坠得粉身碎骨,恸动绝望的失芒,无论映着火,还是映着雪。
锋芒堪比万柄尖刀刮着胃壁,他大口喘着粗气,冷风灌进喉咙,咳得喉管咸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咳哈哈哈哈——!”
背后狂笑寒得毛骨悚然,独龙手下动作乍止,看那护卫血染半襟,扶着假面,捂胃边呕边放声大笑。
大雪幡然成雾,掀衣袍翻涌,一片凄凉。
“疯了?”独龙问。
“阴沟硕鼠,鄙薄小人。不惜动个身带疤癞的无趣疯子,以此为趣填补自卑!笑话,哈哈哈哈,笑话!”
独龙来了趣儿,哈地一笑:“怎么,是忠心被这大风刮回来了,还是藏不住,装不下去,心疼你主子了?”
“谁要与你这等货色合污,比乱葬岗的枯骨腐尸都要肮脏的东西。”
画良之的声音不带半分情绪,甚至于夹这呼啸的冷风中,都冷厉得不显逊色,语锋凝成冰锥。
“我的根再脏,也不踩‘叛’字泡的粪水。”
“当你这是活腻了。”独龙没把他看在眼里,轻飘道:
“用不得急,迟早送你上路。南疆也不需要软骨头的叛徒,我留你,不过想让你且给我跪好,看着你金枝玉叶的主子如何被我——”
“所以,有意思吗。”
画良之摇晃着折身持枪站起,鉴于刚刚骁勇一战,身边围的敌兵警觉震退半寸。
“?”独龙攥紧桂弘衣领,面露佞笑:“这等光景,不好赏吗。”
“好看?”画良之嗤笑反问:“我说,粗劣蛮子,放着面前皇城绝一色不碰,偏要搞那疯太子。糊涂,可笑!”
桂弘身上一噤,本浑了色的眸子暴闪,闷嗥攀起,无奈仍旧瘫软,扑通砸回雪里。
他要干什么。
“画……”
独龙倏然撩眼。
看画良之踉跄几步向前,风雪愈发猖狂,蒙蒙遮挡人影,
反手绕道脑后,指间捻住抠绳,轻轻摘下妖狐假面。
面具之下,冰白的皮面上,薄唇微抿,尖牙嗑破的血色润成红樱,嘴角凉薄卷起个微妙的弧度,说有勾引的韵,又带睥睨的蔑然。
狐目轻挑微眯,藏在湿漉漉的碎发下,他眸中并无半点情绪,分明幽冷如霜,氤氲着危险的气息。
却是一种让人明知陷阱,依旧不能自已去靠近的美色。
好一个男身女相,姿色绝等。
一帮蛮人抽气愕然,再赫赫咧出淫笑。
他往前几步,走到桂弘身侧,趁风声遮盖,暗道:“站起来。”
桂弘彻底慌了。
“你要干什么。”
他视线僵硬地在画良之与那帮南疆人之间动来动去,不祥感吞噬了后背,要拉他进那极寒凛冽的地府。
桂弘猛地抓住他脚踝。
“画良之——!”
“你打算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让你救我,但不是要你这样……”
他见画良之一动不动,那张不宽的背静静站在面前,虽是单薄。
可这是足矣撑起他全部人生的肩膀了。
“别这样,你不……不如杀了我。”
“你这是在杀我……!”
“阿东,等雪盖马蹄,很快。”
“哥……”
“纵使尘世再是不净,也脏不到你。”画良之的声音毫无波动,平静道:
“所以,自己站起来。”
“你做得到。”
桂弘抖得不能自控,浑水圈圈洇在眼底。
他得站起身来,站起来才能逃走,站起来才能救他。
站起来,才能一改这肮脏天地。
去他娘的恐惧。
把身子还给我。
太子双手交叠一处,拼力拔出袖中短刃,朝自己大腿刺去!
剧痛雷击般穿入四肢五骸,顿是个醒脑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