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良之束了全甲,银白色盔下罩着冰冷诡异的黄金假面,护臂肩胛分寸不少,见鱼龙服的红都遮挡得几乎不见。
烛火几摇,屋内静得落针。长久的沉默与思量过后,座下老将终于发了话。
“此战为的不是推敌讨伐,是守城。拖延时间,消耗敌军。”李肄皱眉严肃道:
“长陵易守难攻,火石马藜,长弓战壕。叛军若想破城,怎都要折他一半以上。然既要折兵,又要拖延时间守城,长陵城内备的粮草足够三万兵士与城内平民七日,我们就当要守他七日。拟护国军北归救国至少还需十五日,算叛军折半,五万人从长陵南上,到皇城需四日,余下四日……”
“我能守。”
桂弘高坐中央,未假思索。
“必须守。”
“皇城内三千禁卫总有用的时候。”画良之道:“表面看着不务正业的,但也不是吃皇粮的闲人。”
“那这就是殿下该考虑的事儿了。”李肄凝着地图,道:“老身只为太子守这长陵,必将与三万将士拼尽全力,守至最后一刻,您只管顾好自己。”
“难有万全之策。”桂弘应声道:“我就当这一次逃兵。”
太子带二百五十护卫军,骑高头四足踏雪黑马趁夜偷出长陵城时,李肄高居城楼之上,端正一拜。
将士披甲,不便长跪。柱国将军跪得大抵不只是为太子,更是大昭的天下,天下的明日。
“启程。”
桂弘驾马开步,画良之与众兵士紧随其后。
不过恍然听到有人喊他,回头看见楚东离与楚凤离兄弟二人也驾马追来,不禁一愣,疑惑问道:“不是叫你们留在城内,还能多少安全些吗?”
“我哥非要跟着,他不放心您!”楚凤离笑得像个盼春的花儿,好像要偷逃打仗的不是他们,还天真纯粹的。
“是了。在下跟您边上那个随时跑路偷生的不一样,自是要奉陪到底。”楚东离没理画良之,直同桂弘道。
桂弘:“……你们俩吵架别老拿我丢来丢去。”
“啧。”画良之狠劲儿翻了个大白眼,说:“那你弟又是怎么回事儿,心头肉掌中珠的,你当真放心?”
“不劳画大人费心。”楚东离道:“我的弟弟,我自会护好他。”
画良之:“……”
得,句句都是剜心窝子的噎我。
画良之心觉再多跟他说上两句,怕是会折寿。
月影逐渐漫上山坡,前夜雪停,天色清澈,中间一月二星列得整齐,成了照明的灯。
一队人如雪地里鬼踪的鼬,桂弘身上的太子公服红衫白裙,金钩带晃着日光足够刺眼,翠羽为緌的远游馆如山形华贵,驰马畅快,气宇轩昂。
画良之着一身朱红鱼龙袍,白银半臂甲,妖狐金面恣意带笑,不甘下风。月光下银惨惨地反着光,藏不住的耀眼,比得过觅食的赤狐。
然此间最夺目的,还属马队最前,太子大纛秀金盈盈,顶端招摇挂着颗披头散发的人头。
正是他们南疆将领坎库。
前方忽然传出一声哨响,持锣的三个士兵从林里斜斜赶出只麂子来。那麂子被锣声吓得没了章法,闷头狂跑,黑尖的尾巴颤得厉害。
桂弘见之不假犹豫,夹马奋起追击,弯弓拉箭,只听“嘭”一声响笔直中了麂子身侧,那小东西躺在地上挣扎几下,断了气。
顿是阵欢呼声起,画良之驱马上前捆了麂子四蹄,同人一起把猎物绑在马身上,抬头奉承:“殿下,箭法可以啊。”
“巧合而已。”桂弘咧嘴大笑,眼中闪过得意:“这路上不就用不着他李肄的粮草支援了,更不用看他脸色,听那些磨烂耳朵的教训。”
“好说。”画良之招手唤人,道:“再赶!”
锣声震得暗夜难宁,以至于南疆先遣的探子藏在林后瞧见人,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探子火速回报,叛军之首的大将布特早前便得了皇城内线的密信,知道长陵亲征挂帅的太子是个连仪式都没做全便被推上战场的替死鬼,狗屁不通的窝囊废一个,竟没想到才见个大军的影儿,便要临阵脱逃了。
南疆三方叛军联合,为首三人正是结拜的兄弟,催命坎库,象骑独龙,以及叛军首领布特。
三人都是歃过血的关系,亲密无间,此前坎库遭长陵军送命,南疆军痛疾欲寻回安葬,布特与独龙气得发疯,却只在山林间发现他被剁成几块的尸体,甚至还缺了脑袋。
而今南疆的探子隐在林间,看着这么大一群人招摇而过,明晃晃的拿着他的人头像是在彰显气势似的,布特气得发抖,掀桌大骂,势要让长陵那疯太子受尽屈辱,碎尸万段。
“但说跟着他的侍卫可不简单。”独龙站在一侧,咬牙接道。这南疆象骑身材短小,一只眼以黑布罩着,牙齿参差不齐,张口说话时露得全是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