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弘从后边拉住他的手:“暖炉有驿馆的下人添,你家太子殿下出息了,再用不着您忙前忙后,暖暖床榻足够。”
画良之笑道:“少打什么歪主意。”
“虽然不知道怎么了。”桂弘看着画良之道:“但能从您这嘴里主动听见要陪我睡的话,确实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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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城第四日,清晨。
桂弘再熬了半宿,全在专研昨夜李肄为他留下的教诲。
说好要一起睡的,结果到底撑不住直接倒在了桌案上闭了眼,醒来时哪儿还有画良之在,只剩一床裹披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桂弘揉了揉眼,心头空空,酸着的失落。
眼见云开日出,大雪封停,院里茫白一片,雀儿踩着雪,叫得欢快。
他再看了会儿,听见了拍翅膀的声儿,窗口扑扑腾腾落了只信鸽。
门口的画良之蓦地惊醒,大雪天守了一宿,可不比桂弘清醒哪儿去。
二人一同拆了信看,同时怛然失语。
画良之面色顿成死白,颤抖着把信重新折上,丢进烛火后,一言不发地独自离了营,在不远处的山岗上伴着皑皑白雪,一动不动呆坐了两个多时辰。
桂弘没拦他,继续写着书,提笔迟疑间漆黑的墨水啪嗒落下,把宣纸洇透,不能看了。
太子长叹一声,揉丢了纸去,再铺平一张,重新落笔。
山涧白云聚成团雾,在脚下飘来飘走,抓不住,留不得。
好事啊。
好事吧。
那张烧成了灰的信纸上,蝇头小字写了密密麻麻满满一大篇,前因后果诉得详尽,终其一句。
项穆清死了。
皇城,乱了。
第94章 白鹤
禁军前侯卫首领受审那日,戴枷散发,病躯都遮不掉皓眸明媚,宛若曾经快意少年郎,屋顶醉酒,观月吟诗,骨笛声脆。
纪方苑捏着供词的手抖得厉害,视线反复几遍在那白纸与阶下才俊来回。
那些惨无人道,丧尽天良的罪名,条条列得成册,足够人油锅烹炸,死上百遍。
怎会是他。
怎会是这皇城盛名远富的官家潇洒公子,陛下身畔重臣,相貌出众,年少有为。
“这供词为真?”
“是,无半句谎言。”
项穆清勾起嘴角,傲然笑笑。
他供认不讳,全盘托出,从自己为真正姑获的身份,如何以杀人为乐,滥杀无辜,手握百条人命,连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杀了哪些人。
再到皇帝寿宴,宫内行刺,谋害朝廷命官,至使人心惶惶,罪大恶极,当连三族。
陈皇后闻讯赶到大理寺,薅着他的衣领痛哭流涕,控诉为何要杀国舅,几欲昏厥。当时发狠说着要将他刀刀凌迟,如今见了真凶更是怨恨,大理寺卿心知民愤难平,容不得心软,依此书奏章报到上头,皇帝怒极,不想恶人竟踞于己侧,挥手批了。
与此同时,亦是当众道出了足以轰动皇城上下,宫内宫外地颤般的大事。
纪方苑摇摇摆摆从太师椅上起身,像棵秋后的树,瑟瑟发抖地抛下供词,拾阶而下,扑通一声栽跪他身前。
一把猛地薅住项穆清染着血的衣领:“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说我是曹大人养的禁脔,说我身不由己呢。”项穆清弯目轻笑:“怎么纪大人耳疾,又不是什么好话,非要人说二遍。”
“你……”
“去抓他呀,一网打尽了。”项穆清膝行几步,贴上人耳侧细语厮磨:“全都是他,当年二殿下要遣散前朝旧臣,削弱内侍省实权推崇改革利民,却被他在陛下耳边挑拨离间落得个惨死的下场,陈太訾死后留有众多私兵群龙无首,他赶皇后将其放归前领先一步纳为己用,不想半路因三殿下搅局暴露,为自保令我连夜屠尽芙蓉苑——”
项穆清越说越响,阴鸷地厉声笑道:“对,是我,赶在影斋之前屠尽芙蓉苑的是我,还有,他嫌大皇子恣睢愚钝不愿与其为伍,与南疆勾结欲立五皇子为正统,泄露护国军离京的讯息,引叛军入中原,以大昭百姓性命相逼陛下退位,要扶他的傀儡皇帝!”
“你可有证据。”纪方苑额间青筋凸起,竭尽全力也稳不住心头紧缩的恐惧:“大罪之人空口无凭,岂能断他人谋逆!”
“……证据?”项穆清哈哈大笑,眼中凝着血淋淋的刃:“什么证据,十岁时梅氏大家因雅贪字画,将那些赝品与不值钱的作品高价转卖被人检举险掉了脑袋,家父朝中无势救不出人——家母为救他父亲的性命,将我做礼送予曹亭廊。”
他戴枷动不得手,便倾贴在纪方苑身上:“来啊,脱了我的衣服,看看这玉肌香体,全是桃粉铅华熬出来的,富家公子再是娇养,又有谁会把儿子往这青楼风韵里泡!我项家自此如日中天,革新马政后赚得盆满钵满,而那老宦官身卧几痣我都能给你一一细数出来,去查呀,去呀,你还要什么证据……我就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