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烈文松了口气。
也罢,那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切切实实的死了,回不来的。
“不必了,留着吧。”周烈文抱怀往椅上一靠,打量着冯思安一身江湖做派的黄领玉袍,“本就该是你的。”
他再抿了口酒,问:“小子,你走江湖?”
冯思安扫了眼狐裘,周叔话里不明不白,来不及思索忙着回话,牵强笑笑:“勉强算,瞎走。”
后边好生听着吃糕的季春慧灵机一动,手里送到一半儿的糕悬在了那儿。
“怎算瞎走,南山剑派不是等你回去做掌门呐?”
冯思安没想她会冷不丁冒这一句,先倒是愣了,待总镇讶然一“哦?”,措不及防地跟人慌张解释道:“胡说什么呢,我不是推了。”
“推了又怎样,你现在回去,薛奕那老头子肯定照样吹锣打鼓,十里开外欢呼着迎你!”
冯思安屏眉,摆了手:“不得行,南山剑派那么多人,我到底不过外门,内门弟子哪个能服气,怕是要闹乱了套了。”
季春慧脸涨得红,恼火着替他急,干脆把声都放大了:
“不服就叫他们拔剑,打啊?南山当下可不如老一代,没人敢说,畏于敬重都封了嘴,但那也是不争事实!三师叔清明,内门弟子四体不勤,只会仗势欺人,个个除了脾气臭,哪个成得了材,哪个比得过你!你不应他,南山剑派就等着沦为不入流的小山头吧。”
冯思安见她不像玩笑,是真上了心,压声驳道:“不行,不入流又怎样,我哪儿能带他们赴泥潭。”
“世上哪儿有什么深渊泥潭的,走一步行一步,今日之事今日足,是你多虑!”季春慧娇喝。
周烈文斜起眼,嘴角微搐地看那小两口在自个儿面前吵架,片刻,轻磕了几声桌子,将俩人的争吵给断了。
“思安,可是有顾忌?”
周烈文忽地转了语调,一直粗犷随心的调子成了语重心长。
冯思安扶住腰间剑柄,似是失落垂眼,思量几许,把眼前碎发一拨。
“不瞒周叔。我其实这些年……一直在等父亲传唤。南山剑派这么多人,我一个不知何时会离去的人,不敢带他们赴汤蹈火,亦不敢留承诺。”
“他没事唤你做什么?”周烈文不解蹙眉,迟疑询问:“他不是过得挺好,头顶圣上还算没太给他眼色,手下亦是不缺将士,你等得个什么?”
冯思安神色为难,讷讷踌躇道:“周叔清楚,冯家世代为将,护国,安民,守疆,总不能到了我这儿就断了。这些年侄儿一直暗读兵书,习兵法,为的就是有一天可接替我爹功绩。思安自认做人不可利己,父亲养我育我,视如己出,养子也从未委屈过我半分。这份恩情定要回报,别说叫我抛下江湖入官,就是要我以命殉大昭——”
周烈文短暂怔神,后竟是拍掌大笑。
“谁跟你说的,谁说我大哥他需要个人来继承家业了?”
冯思安失语:“那他……费尽心思救我、养我为什么?”
周烈文拍胸舒气,好容易止住大笑,咂舌感叹:“那是你还不懂你爹。你爹年轻的时候,在我这个位置上,才是匹真的勇狼,身困益州一城,‘逆臣之子,不得入京’的皇命牢笼似的束着,都耗不灭他一身嚣张桀勇,狂放气魄!”
老将起身,振袖抱怀,忆起青年往事,依旧清晰如初,映一双坠纹沉目生了健气:
“他那敢爱敢恨,随心所欲,生死无畏,凭你小子当下这浪荡江湖的气派,看似逍遥气阔,怎知你爹当年斩马长刀在肩,率万军屠蛮荒异族,城楼拉满弓射大妖,哪及他半点干脆豪迈?我大哥这及时享乐之辈,哪还在乎什么身后琐事,家世传承?他养你,不过是因为你祖母过世得早,祖父含冤而死,家门不幸,想要个寄托罢了。”
冯思安木杵在地,难掩惊愕。
自记事起父亲便孑然一身,似是无情无欲,只为民征战四方,整军领兵,倾覆心血。朝堂水深,沉浮不定,倒也没动得了他三十万大军根基。
不成党不搭派,全天下都知道护国大将军忠心无二。
是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觉得难以接触,性成神将的人,谈何……野心狂放,敢爱敢恨?
周烈文看得出冯思安眼中迷茫,拍拍这才俊侠士的肩,嗟叹道:
“他养你,不过是那时候生了欲念,以为能成个家了。所以安心吧,你能按本心而活,才是你爹真正心愿。你祖父当年也是这般期颐于你爹,但他到底背负太多,活不成这般。冯家早不在乎什么位高权重,功绩后继,他们侍的不是皇帝一人,而是江山,是万民。”
以为,能成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