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
娘糊涂了,这显而易见是句谎话,我怎么会轻易相信?
“樛儿后日就嫁人了。”她喃喃,像是话里有笑意,又像是勉强轻松。
“嗯。”我被她拉在身侧,我们共坐床榻上,闷声应答。
“真快啊······你都要嫁人了。”
猝不及防,她握住我放在腿上的手,力气好大好大,像是生怕我会消失不见。
“娘都没有为你准备什么嫁妆······”
“姑母说她一切都会准备妥当,爹他,父亲也会好好准备的。”
新皇大婚,不会有怠慢一说。
“这些日子在皇宫如何?可曾受欺负?”
我摇摇头,有姑母护着我,还有赵洛辞在,皇宫的日子不会可怕难熬。
“不曾,皇后姑母待我极好。”
娘亲沉默一瞬,再黯然开口,“那就好,那就好。”
“那我就放心了。”
“娘······”我还是想直到母亲究竟怎么了,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病重至此?
莫非是陷害?
可母亲打断我了,开口是我这几月来都未曾听过的名字,是我最最熟悉的名字。
“李蛮离府了,就在你进宫那日。”
“嗯。”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我心里知道自己的那颗心脏在听到他名字的那一刹那,就失了节奏。
开始慌乱。
“你不必心疼娘,这都是我应得的报应。”她甚至是笑着说这句话的。
母亲又开口,可我一知半解,只是脑海里是那一年那一晚娘她一壶又一壶地饮酒,醉得迷乱。
口中遍遍呢喃的也是“对不起”。
这是为何?
下一瞬,是她又哭又笑,说着那一句“因为有相见不得见之人,终日折磨。”
还有那一声“阿九”,究竟是在指谁?
“娘,嫁妆···我能带那棵玉兰树去宫里吗?”
可是有一句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相见不得见,终日折磨。
那棵玉兰树是他送我的礼物,是活着的,有生命的。
是我的命。
“······可以,当然可以。”
或许娘说得对,至少我爱过,至少我让我的心悦爱恋停留在了最最美好的年纪。
心死无情,不会再贪恋皇帝欢宠,不会深陷无底深渊。
打断我们的是长生婆婆,和她手里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令人作呕的苦涩。
“娘你好好喝药,好好休息···病一定能好的。”
“这次女儿出嫁,您一定要出席。”
进屋这么长时间,我难得笑了,母亲见我笑便也笑了。
像是要与我证明,一口喝下温热得汤药,这次眉头分毫未皱,甚至是舒展的。
可我已经不忍地转过身,抬脚离开了。
随之落下的,是同样苦涩的泪水。
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不断侵袭,寿命有终时,母亲会衰老,会生病。
会离开世界,离开我。
最可悲的是,后日,我就要出嫁了。
为人妇,为国母,独独不可再提是母亲的女儿了。
先皇刚逝,正红的嫁衣亦不适在封后大典上穿着,说是大婚,却是以新皇登基和封后礼仪为主。
惯例婚仪有所缺失。
例如我幼时常常幻想的夫妻对拜,合卺酒之类,都会取消。
心里复杂,不知是庆幸多一些,还是遗憾。
明黄和红色交织,寸布寸金的云锦在晨光下熠熠生辉,闪烁着尊贵光芒,展翅的凤凰高飞骄傲,是上位者生来的矜贵耀眼。
是在我的闺房,那面铜镜反射的脸庞却是一次更比一次让我陌生。
浓妆艳抹,金玉珠钗一支又一支地插在高盘的发髻上,我的长发利落盘起,是成年标志。
身边的婢女一遍一遍重复夸赞我,可我听不清里面究竟几分真情。
仔细端详,只觉得这宫服实在好看,只是无一处与我相适配。
明日就是大婚,是我自己的婚礼。
此生唯一的婚礼。
其实幼时偷看话本,我常常幻想的,我的如意郎君会是什么样的?
我的婚礼又会是什么样的?
晨光刺眼,那只凤凰仍在我身上,嘴角下垂,瞬间失去兴致。
拔下头顶最亮的那支凤钗。
闷声吩咐;“合身,脱了吧。”
大婚的前一晚,我在我熟悉的床榻上做了一个梦,一个美梦。
我梦到玉兰树开花,雪白的花瓣纷飞像是冬日里的雪。
我梦到春芽肆意生长,蒲公英飞翔,我和羽青初见时他那一身青色衣袍。
我梦到他的声音浑润悦耳,我指尖下他喉间滚动,还有我一直上升的体温和不曾停息的悸动。
我梦到漫天流萤下闪耀动人的他,满湖只有我和他的河灯。
我梦到他倾身在我旁边,吐息的呼吸节奏,奇异的松木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