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空无一物,心下一沉。
手越攥越紧,此刻我只想快些回府。
踏下马车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无数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面容。
萧府门匾一如往常,不染纤尘,高贵辉煌。
在府门外,一众家仆,是我在萧府十余年来的熟悉面孔,管家、婢女、侍卫……还有长生婆婆,而为首最难忽视的自然是我的父亲,史正萧源。
我还不知如何开口,他已然先行动了。
可我并不庆幸,因为听到的并不是他的声音,我只看到了他弯曲的后脊,上面光滑的白色丝绸上绣着白荷,还看到了他后脑上我往日未曾注意过的白发。
这个动作我再熟悉不过了,官臣与我行半礼,父亲行的正是半礼。
下一刻,我不会再诧异,因为我又听到了熟悉的言语。
父亲他说,“参见郡主。”
众人跟随着他,府内一声又一声,我只觉得心里复杂,可同样我也已做过太多次,毫无疑问,我同样可以如同在皇宫里一般。
所以,我不会低下头颅,昂首挺胸,若是嬷嬷在此定然会夸赞我,定然不会再责骂我。
“平身。”
父亲直起身,此时他高于我一头,可我不会像几月前再害怕他。
进入府中,几乎是踏进红木门槛的那一刻,我便开口,抢在他前头。
“母亲呢?”
我竭力克制,母亲院子距离府门不远,母亲不会不来的。
长生婆婆亦在身侧,父亲看了她一眼,长生婆婆终于开口,不似往常,皱着眉头。
心中了然,却不肯再多想一步了。
“夫人她让老奴迎接郡主。”
长生婆婆不善撒谎,何必要唤我“郡主”?
何必要圆这个根本不可能被圆的谎?
“父亲,母亲她怎么了?”
我定住,直直望进他眼里,同样的昂首挺胸,不带丝毫畏惧。
又或者说,我的向往之地是我的亲生母亲,何来畏惧?
可我不愿看到有那么一瞬,慌乱在父亲的脸上滑过。
尤其是这种时刻。
“父亲!”
可是他避开了我的视线,他怎能此刻避开我的视线?
“长生,带小姐去夫人院里。”他沉声说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府内还有事要忙。”然后便抬腿离开,一如过往的十五年。
后悔了,我不该问父亲,我该直接去母亲院里的。
只看了他背影一瞬,便暗下眼眸,转身走向相反方向,是母亲的院子。
万事都抵不上此刻我要与母亲相见。
“婆婆,母亲为何不来我的及笄礼?”
走在路上,长生婆婆一直沉默,一言不发,我的心一点一点落入谷底。
“夫人······夫人她病了。”
好久好久,长生婆婆才回话,不是我想要的回答,却是我意料之中的回答。
或许婆婆也需鼓起勇气。
这次换我沉默,脚下明明是熟悉到每一寸的土地此刻却让我无比陌生。
一直神游,等我看到院子里盛开的垂丝海棠时,恍然回神才发觉这已经是院门。
抬眼又是一沉,母亲的花园里只有那株垂丝海棠在盛开,其他土地破败不堪。
脚下越来越快,到最后我又提起裙摆在萧府奔跑起来,同样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而越来越近的是那扇珠帘,帘后就是生病的母亲。
捏着裙角的手在发抖,我从未见过生病的母亲。
在我的记忆里,她是那么强大可靠,玉京人人称赞的好女子,日日管理府中府外事务,井井有条,是我自幼敬仰之人。
母亲·······好像是从不会倒下的人。
她会如前几日要仙逝的皇帝陛下一样吗?脑海里瞬间浮现皇帝手腕上扎满的银针,我闭了闭眼,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酸涩,双腿竟也颤抖起来。
“呼——呼——”
我大口呼吸着,停在帘子前,抬起颤抖的手,泪已经无声流下,我的双唇也在颤抖。
一阵气味侵袭,我几乎泪水决堤,在出声前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我识得的,那是药味,母亲屋里竟是比紫辰殿的药味还重。
竟是比皇帝的还重······
帘内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母亲。
带着被药汤浸染的沙哑。
“长生婆婆?”
母亲当真糊涂了,长生婆婆怎会跑得如此快?长生婆婆才追上我,大口喘气,还没缓过劲。
帘外无语,母亲也未出声。
破除这奇怪沉默的是长生婆婆,她开口了。
“夫人······是小姐。”
帘内好久没有声音,我只觉得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被刺痛,唇齿苦涩弥漫。
“我累了,让小姐退下。”
瞳孔紧缩,我捏紧拳头,双眸酸涩,母亲她不愿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