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立刻对暗处的几个人使眼色,那几人仓促追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那小厮走进了封无疆的书房:“大人,没追到。”
封无疆听闻切齿道:“继续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是!”
*
江尘述行刑那一天,由宋也川亲自监刑。
斩立决。
西四牌楼之外,再一次垒起高台。
刽子手已经将酒淬上了刀锋,江尘述突然说:“我要和宋也川说一句话。”
宋也川从台上站起身,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一直到行刑之前,他突然问宋也川:“没有人替我求情么?”
宋也川静静地看着他:“你想问的人,是封无疆么。”
江尘述沉默了。
“你还在相信,他们会为你翻案吗?”
“你做的这一切,有几分是为了自己,有几分是为了别人已经都不重要了。”宋也川为他倒了一杯椒柏酒,塞进他手里:“朝堂之上,不会有情谊二字,人与人无非是利用而已。”
江尘述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酒中。
“建业七年,我流放出京前曾在这里祭拜过自己的父母。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站在这里,送你上路。”
宋也川拿起另外一个碗,也倒了一碗椒柏酒。
“我过去总以不会喝酒为由,不和你饮酒。如今喝不到你喜欢的竹叶青了,你将就一下。”宋也川端起碗一饮而尽。
椒柏酒烈,他喝得眼睛和脸颊一起红起来,忍不住侧身咳了几声。
江尘述艰难地抬起头看他:“也川。若能回头该多好。”
“若藏山精舍还在该多好。”江尘述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你抚琴,我吹笛,赌书泼茶,消磨时光……”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只一抬手将碗中酒饮尽:“好酒。”
宋也川走回到监斩官坐的高台上。
“行刑吧。”他低声说。
冷刃倒映着白日的光,宋也川仰起脸,看向被浓云半遮着的太阳。
残阳如血。
*
很多事并没有因为江尘述的死而结束。
正因他的死,南方多地都流传起宋也川残害清流的论调。
对于许多士子来说,江尘述只是一个陌生的符号,他是一个可歌可泣的殉道者。
宋也川献媚于公主,屠杀寒门士人,是人人可诛的佞臣。
有一个名叫庄廷的文人搜罗出孟宴礼所写的《大梁史》残卷,延揽名士,增润删节。于武定元年冬月初一刻录成雕板,在南方流传开来。
这些雕板在冬月十五日,呈到了温兖的案头。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梁史案。
曾因江尘述入仕而短暂辉煌过的士人们,再一次遭受血腥的镇压。
重写《大梁史》的庄廷被凌迟处死,此外重辟(死刑)者共有六十多人。
宋也川为此往来奔走,只希望能够不要让更多的人因此而死。
他已经有十余日没有回来了,温昭明知道他身处漩涡,难以脱身。
数日之前,江尘述行刑后,宋也川曾和她讨论过一个问题。
“如果江尘述是一把刀,你有没有想过挥刀的人会是谁?”宋也川问。
温昭明看着他,艰难问:“封无疆。”
“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至你于死地。”
“我死了,他又能得到什么?”
温昭明突然说:“你是想教我么?”
宋也川笑了:“昭昭你好聪明。”
温昭明背过身:“我说了,我不会学的,我不想听了。”
宋也川绕过桌案:“你是大梁的公主,这些你要懂。”
温昭明捂耳:“我有你替我操心。”
宋也川去拉她的手:“我若不在了呢?”
温昭明猛地站起身:“宋也川,你给我住口!”
没料到她情绪如此激烈,宋也川柔声道:“没那么严重。我随口一说。”
温昭明抬起手臂,搂着他的腰,两行泪流下:“辞官吧,求你了。”
她用了求这个字,宋也川的心涩然一痛。
他回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额:“此时放权,亦是死路。”
“朝堂上有许多我的人,这条路,我也不是孤身一人在走。”宋也川耐心地拿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泪:“所以,聪明的昭昭,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封无疆想要得到什么?”
“权。”温昭明低声,“他想要权。但是这不合理,温兖不是个软弱的人,他怎么会放权给他?”
宋也川轻声说:“你知不知道,封无疆一直在给陛下进献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