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不过轻轻一动,衣服上便出现裂痕。
不仅仅是衣服,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开始皴裂。随着皮肤的皴裂,老妇人脸上开始发生变化。挂在头骨上的皮肉变得软烂下垂,像是要从骨头上剥离开来一样。
姜南离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乍看上去,情绪像是丝毫没有波动。
片刻后,老妇人身上诡异的变化消退干净,她抬头看向姜南离,唯有那双眼睛通红,像是泡在血里一样。
姜南离难得叹了一口气,她看向跟着自己好些年的老妇人,“阿嬷,该走了。”
老妇人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她朝着姜南离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突然躬下身子,“南离,我想回家看看。”
姜南离没有动。
就连眉尾微微挑起的弧度都没有半点变化。
老妇人见状,将头埋得更低,她仍旧在絮叨着,像是想要将一颗心剖给姜南离看一样。
“南离,这十来年,我看着你从一个稚嫩的小姑娘,出落成这样的大姑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十来年里,我不曾离开过篷船,无论你去哪里,去多久。我都好好替你守着篷船……”老妇人抬起头,额顶数道皱纹挤在一起,像是被劈开的沟渠。
“南离,我知道规矩,可我求求你,求你让我回去见见阿虎吧。”老妇人跪了下去,可她已经不是实体了,跪下去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姜南离看着照顾了自己十来年的老阿嬷,缓缓坐直了身子,“阿嬷,你照顾我起居十来年,是一场交易。”
轻轻颤抖着的老妇人突然不动了,她猛地抬起头,一双血眼死死盯着姜南离。
姜南离面不改色,继续道,“早在这场交易的最开始,我就将报酬付给了你。现在,您这样说,让我好生伤心。”
说是伤心,可姜南离脸上看不出半点失落的神色,反倒带了两分戏谑。“阿嬷,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应该明白,我领着船上的鬼魂离开是要承受什么的吧?”
老妇人死死攥住了衣角,她的唇颤抖着,牙齿磕在唇肉上,有些疼。
身为鬼魂,不该有痛感的,可老妇人却觉得自己疼得有些难以忍受。
她强忍下疼痛,抬眸看向姜南离,透过猩红的血眼看向姜南离时,面前的女人也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老妇人张了张嘴,像是还要说什么。
姜南离却是有些不耐烦地掷出一枚铜钱,老妇人认得,那是姜南离挂在腰间,用来暂存鬼魂的铜钱。“进去吧,我送你回去一趟。”姜南离垂下眼,不再去看老妇人。
见自己的请求姜南离应了,老妇人心中大喜,顾不上疼痛,一头栽进了那枚铜钱里。
船舱里重归寂静。
灯光晃了两晃,从原先的黄色,变成了有些刺眼的白。
姜南离站起身,弯腰捡起了那枚铜钱。
铜钱里装了魂后,握在手中时有些刺痛。
可姜南离却像是察觉不到那痛一样,垂眸看着手中的铜钱,片刻后,她笑了一声,将那铜钱重新挂回了腰间。
做完这一切的姜南离转身走向了船舱最内侧。
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的红裙轻晃,一下一下打在姜南离的小腿上。
姜南离停在了床前。
床上堆满了白色的毯子,看上去松软又温暖。
月光从圆形的窗户中洒落,姜南离垂眸片刻,躺进了堆在一起的毯子当中。
厚实的毛毯被压下去了一个弧度。
柔软的毯子将姜南离整个包裹,只留下半张侧脸。
而她腰间坠着的那枚铜钱,像是笼上了一层幽蓝色的光,贴着她的腰线,在白色的绒毛之间,一明一灭。
那一明一灭渐渐和篷船上方的星光趋于一致。
姜南离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她的呼吸变得缓慢,缩在厚实的毯子中央,几乎看不出胸前的起伏。
笃——
笃笃——
笃笃笃——
静默无声的夜里,一下一下叩响船板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楚。
风从篷船上方吹过,姜南离闭上的眼皮动了动,她睁开了眼,琉璃色的眼眸里带了一丝初醒时的茫然。
“阿嬷。”姜南离下意识地喊出声来,等到她眼底的茫然散去,姜南离才有些恍然地想起,照顾她的阿嬷已经死了。
照顾了自个儿十来年的阿嬷,已经死了。
她死于逐渐苍老的身体,死于日渐萎靡的精神,死在这艘晃晃荡荡上不得岸的船上。
再不会有人半夜提着一盏油灯,站在船舱外,声音苍老却又坚定地安慰姜南离。
“南离,别怕,我来应付那水鬼哩。”
姜南离坐起了身,被她压在身下的毯子也皱成一团。
随着她的动作,坠在姜南离腰间的那一枚铜钱贴上了她的腰线,微微的灼热之感顺着她的皮肤传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