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几年,署长是有嬉笑怒骂的本色的,只是时间一久,对着威权捧起了假脸,硬生生拗成了不苟言笑,又过了几年,话更少了,多听多看多做,他现在从不跟凶犯啰嗦。
将男人的眼皮一合,拇指豁力地摁他眼球,“你话太多。”
男人的青筋粗隆,一寸寸乍现,双膝猛地一顶,脚踝咣啷啷的踢踹,瞳仁的压|迫让他在漆黑中瞧见了金光茫茫,他开始喷射性呕吐,又快又急,像个机关枪,将病房扫射得污秽连连。
“噗叽”,右眼凹下去了。
一团红白的黏液挤了出来,署长慢条斯理地擦手擦衣服,“万事闭眼睛,聊以自欺,不如不要,我们这边,也喜欢最先化眼睛,”他看向马雄飞,“出去,我要跟他聊聊。”
马雄飞穿过中荫走廊,走向门诊楼的急诊区。
轻轻推开布拉特的病房,透过一缝隙打眼往里瞧,Jori蜷缩在布拉特怀里,睡得并不安稳,眼球在眼皮下极速跃动,鼻子和小嘴皱在一起,布拉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惴惴不安,将她揽得更紧,Jori面颊贴在母亲的下颌,随着深长的呼吸,徐徐舒缓。
马雄飞轻轻合上门,跟坐在走廊一侧啃三明治的迈叔颔首,迈叔两眼一翻,当看不见。
他这人,臭脾气惯了,只对Jori友善,前年他本该有个孙女降世,结果不幸夭折,虽然厌烦署长和布拉特的装腔作势,可他喜欢Jori,买吃的买用的永远最积极,要做她的守护天使。
马雄飞对迈叔的敌意了如指掌,他占了他伍长的位置,剥了他多年期盼的晋升之途。
可所有对于自己的任命都是市署州署的部署,只为更好揪出隐于司法中的黑网黑伞。
马雄飞将一包烟放在迈叔旁边的座位上,踌躇片刻后离开。
走廊大多是感应灯,随着马雄飞脚步的远离,重新遁入了幽暗。
打火机一按,火苗一腾,往烟头一燎。
迈叔大力吸嘬,粗糙的脸面和胡茬在光影中愈发深锐,他吐两口烟,突然大掌一攥,将烟身嵌入掌中揉搓,“嘶”一声烧肉,片刻后,飘出缕焦味。
迈叔目色沉沉,啐了口痰,“马雄飞。”他咬牙切齿地呢喃。
凡是嫉妒的人都很残酷,他摊开掌,看着红黑的灼伤,“嘿嘿”地狞笑起来。
马雄飞走入急诊公共病房区。
第五张床是程爱粼,一拉帘,薄毯搭在床面上,人却不见踪影,马雄飞手一探,床褥冰冰凉凉。
他心底莫名蹿出一缕心惊与急躁。
她就是这样,跳脱的,飞扬的,绝不按常理出牌,像个随风荡漾的蒲公英,让人抓不住。
马雄飞疾步走向护士站,那里黑黢黢,空荡荡,所有护士都人间蒸发,像是一出戏剧巧合。
他立在卫生间唤了两声,无人应答。扭头一看电梯,一个在1层,一个在12层。
凌晨4点47分。
旭日的薄光透过云雾,倾覆在蜿蜒的小城上,薄光一挪移,屋瓴的阴影也随之幻动。
程爱粼孤身立在天台,抬起斑驳的面颊,忧悒地凝睇着涌动的烟霞。
曾经的三年,她站在昏昧中默默守望着马雄飞,那种贪恋,像急不可耐汲取养分的植物。她总是窥着他,从眉毛到眼睛,从喉结到胸|膛,时间久了,连眼睛都酸涩起来,一入夜,就容易落泪。
晨风拂着她纱笼,程爱粼缓缓上前,攀上了天台的最边沿,吸嗅着芳香。
她其实不自由,一点都不落拓,压着蠢蠢欲动的欢喜,像个小心翼翼地贼,她其实遍身都是弱点,无法做到刚强,如果有人拿捏了马雄飞,她第一个便会败下阵来,做个垂手垂脚的叛徒。
太急切了,程爱粼被风抚得舒畅,张开了双臂。
她太痛苦太思念,迫使现在的自己太冲动,一股脑儿想进入马雄飞的生活,反而显得刻意。
她闭眼听小风,听流云,听金光。
她要向她母亲学习,学怡然自得。
嘭——!
天台铁门猛地甩开。
马雄飞蛮牛一样冲上天台,来不及收起面容,凶神恶煞地瞪着围栏外的程爱粼。
程爱粼扭头看他神色,悠悠笑了,“我是来看风景的,不是来跳楼。”
马雄飞身姿劲挺,在霞光万道中似杀贼罗汉,威严峭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