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檀令便不再说话了,闭上眼嗯了一声:“你下去歇着吧。”
绿枝轻声应了,又帮她将被子掖了掖,将青绿纱幔重新放了下来,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崔檀令一闭眼就觉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想起从前的事。
奚朝虽然风雨飘摇,但是总算是延续了数百年的王朝,世家要想让自家权柄更上一层楼,不免打起了送自家女郎进宫侍奉天子的念头。
从前那位谢淑妃,如今的香粉铺子老板娘谢微音,便是陈郡谢氏推到奚朝少帝面前的人。
说来可笑,世家之间平时维持着和气,一到了这种时候,脸皮撕破了都不在意,只想争夺最肥最大的那一块儿肉。
前头传来谢家女受封淑妃入宫的消息,后边儿就能传来琅玡王氏有女被一术士惊呼‘此女有凤相’的消息。可惜打来打去,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崔檀令有时会想,出身世家的女郎们受限于家族,没有路可以选择。
那些男人既野心这般大,为何不立刻在歪脖子树上吊死趁早投胎,说不准还能投成个女儿身,趁着她那时年华老去,陆峮说不定还能瞧上他们。
噫,细想起来觉得有些恶心。
崔檀令翻了个身,一向好眠的她今夜却难以入睡。
明刀暗箭,她并不怕,她只在意陆峮是怎么想的。
若她真的无法生育,他就会像那些世家设想的那般,痛快地答应选秀纳妃吗?
崔檀令知道自己不该怀疑陆峮对她的感情,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
翻来翻去,下一瞬就落进一个带着清苦草木气息的怀抱。
陆峮从前边儿回来匆匆洗漱了一番,将这还在床上烙煎饼的人搂进怀里:“怎么还不睡?”
跟着,他又跟看透了什么似的,嘟囔了一声:“真是个娇小姐。”说完,他就熟练地给她捂起手脚来,吃了这么一段时日的药调理,在冬日时她手脚仍然会有些冰冷,今晚或许是受到心绪影响,整个人都冷得不自觉发颤。
遇上这样一个炙热温暖的怀抱,崔檀令想也不想就埋了进去。
陆峮腾出手来慢慢顺着她的长发:“害怕了?”
崔檀令很想摇头,可她此刻的确是恐慌的。
只是这份恐慌不是因为外在的危险,而是因为他。
她接受不了今后陆峮身边会出现其他人。
察觉到她沉默之下的害怕与脆弱,陆峮给她顺着头发的力道越来越轻柔:“你怪我吗?”
如若不是他太招人恨,她也不用险些中招。
想起方才审问出的那些东西,陆峮手上动作仍然轻缓,眼神却彻底冷了下去。
今日太晚了,明日又是岳父寿辰,不好见血,且等他们再苟活两日。
崔檀令闷闷地摇了摇头,她差点出事,他只会比她更生气更……后怕。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状似不经意地问他:“郎君,若我死了,你会隔几年再续弦?”
陆峮剑眉一皱,不太喜欢她问的话,因此回答得十分简单:“你不会死。”
崔檀令噎了噎,伸手把他的脸掰正叫他看着自己:“你快说。”
为了照顾崔檀令,帐内除了嵌着大颗明珠生辉,一旁柜子上还摆着一盏小小的宫灯,灯光昏黄柔和,陆峮一垂眼,就能看见她执拗认真的脸。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陆峮说得很是笃定,“老陆家的祖先知道我为了娶你花了那么多银子,身价这么贵的媳妇儿,他们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从我身边溜掉?定会保佑你平平安安,让你一辈子都管着我。”
他语气轻松,粗粝指腹拂过她面颊时的动作却带着无尽的眷恋与爱意。
今日发生的事儿对他亦是一次警醒。
他不会再叫她落入这样的险境里。
崔檀令还是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要是老陆家的祖先们觉得你如今发达了,夜里托梦,让你再找几个小老婆伺候你呢?”
她话一说完就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好像……把话说得太直白了些。
可陆峮喜欢她的直白。
“他们嘴上说说可不算,除非能给我捎来娶小老婆的钱。”他声调微微上扬,看着怀里女郎一瞬间变得愤怒的脸,有些坏地挑了挑眉。
崔檀令气得拿头去撞他。
那些世家送来的女郎大多貌美温柔还自带一笔丰厚嫁妆,陆峮看了还不得高兴死?
陆峮都快被她力道十足的铁头功给撞飞了,连忙伸出只手摁住她,亲了亲处于愤怒之中的小犀牛,声音里含着笑:“逗你玩儿呢,这也信?”
“老祖宗夜里给我托梦,瞧着我身边儿睡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还好意思叫我娶小老婆?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自家后代几斤几两。”陆峮说着,又得意地在她微红的脑门儿上亲了一口,“能娶到你,是我陆峮三生有幸,还敢奢想其他的?恐怕老天爷都觉得我不识好歹,要降下天雷来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