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廊庑,林业绥站在三清殿门口,听到女冠的话,眸光始终没有丝毫的波动,不过是个托辞罢了。
他不冷不淡道:“羽化之前可有何异样。”
监观张口就来:“并无异样。”说完才仔细想了想,添话道,“若一定要说有,大概便是羽化的三日之前,真人命身边的小女冠誊抄了几首诗文,嘱咐师叔等她羽化后,烧掉生前所有的吃穿用物,不准让从建邺来的人碰,更不能带回宫去,以免弄、弄脏了她难得的干净,倘陛下和贤淑妃一定要些她的东西,便送那封信回建邺去。”
弄脏二字,她说得磕磕巴巴,生怕因此被定了个妄议皇家的罪名。
林业绥捻搓着指腹,转过身,背对殿中三清像,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抄的哪首诗。”
九载之前,监观还是观中修行的女冠,跟随其师父接待过张衣朴,紧接着处理了怀安的事,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最不好相处的小师叔原是皇室的五公主,故对其中细节更是铭记,说得也是斩钉截铁:“白乐天的《读史五首》,还有一副真人的真迹挂于她生前所居的袇房内。”
简单问了两句后,林业绥忽皱眉,语气难测:“我近日会暂居在山腰的另一处道观中,还需监观配合些日子,郡守亦不必跟着,我此行并非是人人皆知的公务。”
郡守想着或是天子私下所交代的事,不宜宣扬,拱手作揖一番,下山回去了。
监观也施道礼,称是。
他们刚离开,男子便几步下阶,走向快踩到青苔的妻子,温凉的掌心握住其腕,把人带回自己眼前,再顺势重新扣住其指:“走吧。”
宝因摘下帏帽,偏头看向他身后:“都已问完了?”
林业绥带着女子一步步离开这,声音又恢复原先的平淡:“什么都没留下,唯一可知的便是死前将白乐天的《读史五首》送到了长生殿。”
宝因闻言,不由垂眼,默诵起这首组诗,所吟之典不下十个,有楚怀王流放屈原,荒淫国政,汉文帝疑心贬谪贾谊,所流露之意皆是含沙射人影,巧言构人罪。
难不成昭德太子也因奸佞巧言而陷入过困境。
可当时的天子还不是如今这位。
苦想不到时,他们不知不觉中已步行百丈,携带着奴仆的二人来到了半山腰的庙观。
吃过斋食,暮色开始从四面往中间合起,而入了夜的青城山,只觉寒意刺骨,比建邺更甚。
濯洗过头发的宝因坐在炭盆边,连发也顾不上绞干,双手置在火上烘着,寝衣之外还添了件夹棉的交领旧袄。
玉藻净面回来,呼着冷气,使劲裹着身上的衣物,正要进去为女子守夜时,旁边居室的门有了响动。
她急忙低下头退让。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宝因抬目过去,瞧见披衣散发的男子,轻笑一声:“爷不睡,怎么来我这儿了?”
到底是在道观中,他们二人便分开来睡了。
瞥到女子的乌发还湿漉着,林业绥顺手拿了巾帕,走过去给女子绞着发,声音带着诘问,其中情绪更是难明:“白日里为何要离开我身边。”
听到这话,宝因蹙起眉,似是已不记得男子所说之事。
得不到回应,林业绥垂下的黑眸愈发幽深。
烤到灼热,宝因轻搓着手,驱散不适的同时,也终于想了起来,她展颜笑道:“你那时要办正事,牵着我算怎么一回事。”
林业绥默了片刻,手中动作也停下,随后才不紧不慢的继续:“还以为幼福是因为五公主。”
宝因抬头,脖颈抻长,看着头顶上的男子,杏眸在烛火之下被镀了层亮晶的水光,声儿也软了下来:“怎么还记着,那些不过是我的气话。”她想起清都观外,想问却没问出口的话,“爷又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她原以为是掩人耳目,但一到这儿,便有郡守等着,还带了武吏,可见这个人压根就不想着要瞒住谁。
林业绥宽厚的手掌落在这截肌肤细嫩的长颈上,笑然:“自是担心这次回去,不知幼福又要说些什么话来气我,不如带在身边放心。”
被这么一抚弄,宝因只觉喉间痒起来,身子也酥麻,急着躲开:“看来是我多想了。”
将女子的头发绞干后,林业绥走去对面坐下,撑头笑看着她:“幼福想的什么。”
宝因莞尔一笑,没有应他。
直到半个时辰后,玉藻才进屋来陪女子一起睡。
*
山中静谧,日子也过得缓慢。
他们在青城山居住的第二日,晚春的最后一点雨水便开始不间断的下了起来,一直下到第五日,还不曾停歇。
宝因跪坐在道观的殿檐下,沉静的赏着这场延绵不绝的雨,身后是凭几,旁边的矮足四方几上则摆着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