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动不动,睫毛挂着冰霜,再这样冻下去,他恐怕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几个晚上,裴相宜辗转反侧,直至天亮,过去和他的点点滴滴在他被冻结后变得更加鲜活,一幕幕像发生在昨天。
人只有在意识到自己真的将要失去什么的时候,内心最真实的感情才开始浮现。
那晚她喝了酒。
就着花生米,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她和唐胥山在人间的酒楼吃饭。
她要了点儿小酒,但他不喝,她觉得没意思,硬要灌他。
她坐在他旁边,把酒杯抵到了他嘴边,他死死抿着唇,身子往另一边歪。
另一边是墙,他身子贴上了墙,她依然不依不饶。
在她的强迫下他不得不抿了一口,然后被辣的五官拧在一起,她快乐地夹了个花生米塞进他嘴里,“配上这个就不辣了!”
当时她笑得很开心,但现在她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再也拿不动酒杯,趴在桌上嚎啕大哭,然后直奔冰窖而去。
这次她来,唐胥山浑身都结了一层霜,他的眉毛和乌发染上了白色。
裴相宜看到他的那一瞬有种错觉,仿佛他已在这里度过大半生,垂垂老矣。
她忍住眼泪,蹲下身将他背起。
他虽然瘦,但身体并不轻,因长时间冻结,又很僵硬,裴相宜费了一些力气,才堪堪将他背上肩膀。
他的伤口太多,她被蹭上一身血迹。
他身量高,她努力将他往上抬,他的半条腿还是拖在地上。
她一只手扶着背上的他,一只手腾出来掐了个诀,瞬行离开。
此时的人间正值盛夏,她把他带到最温暖的南方,租下一间土坯房,烧上炕。
夏日烧坑是很奇怪的,旁边几户人家见她抱茅草往炕下塞,都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她毫不在意,把房门关上。
她买来几床当时人间最厚的被子,将他裹好,她取出他体内的钉子与针,从仙界偷来解药给他服下,让他的伤口恢复愈合。
她每日往返人间与仙界,以灵力渡他全身血脉,帮助他早日苏醒。
从盛夏到秋末,她瞒着仙界,不动声色地做着违反天条的事情。
偶尔仙界有事不好离开,她也会几日不来,但依然保证一周至少来一次。
好在他不需要进食饮水,她不来也无需托付他人照顾。
他的体质确实好,伤口愈合得很快,皮肤也渐渐恢复了柔软和弹性,她以灵力探他筋脉,居然也重新生长了。
惊讶之余她又觉得正常,凤凰浴火都能重生,又何惧这些皮肉伤?
每回渡完他的血脉,她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看着他的睡颜发呆。
她承认她救他是喝了酒一时冲动,可她庆幸她冲动了,否则她会遗憾一辈子。
冬天很快来了,人间大幅降温,人们都穿上了棉袄。
有一日她过来时发现他额头上布满汗珠,她连忙掀开他的被子,发现他全身都是汗,仿佛刚从水里出来。被子也湿透了。
她以为他的伤情恶化了,连忙探他灵脉,却极其平稳,不见有什么异常,她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这是好了。
她摸他的皮肤,很炽热,这是他正常的体温。
她高高兴兴给他卸了几床被子,只留下一床,把炕也熄了。
日子又过去一段时间,唐胥山在一个雪停的清晨醒来。
那时裴相宜不在,他茫然睁着双眼,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身处何处。
他抬了抬胳膊,很无力,被子的重量就足以压得他不想动弹。
他呆呆望着房梁,记忆乱成一团。
他只知道他睡了很久,梦中不断有温热的力量涌入体内,让他眷恋。
裴相宜过来的时候,正要推门进去,无意间透过门缝看见了他睁着的眼睛,猛地转身背靠住门。
这一日她期待了好久,可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或者说,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他。
与此同时,唐胥山似乎感觉到什么,视线移向紧闭的房门。
裴相宜准备离开,这时对面人家的老太刚好推门出来,热情打招呼道:“来啦,又几日没见你啦!”
裴相宜顿时慌了,这一声唐胥山肯定能听见,她也不好开口回应,怕他听出她的声音,她连连点头,飞快逃离了这里。
老太看她仓皇而逃,眼神十分不解,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拿了扫把正准备扫雪,这时对面房门“吱呀”一声响,打开了。
这么久了他们都知道那家姑娘养了个残废相好,那姑娘走了,屋里应该没人能开门,所以这一声,老太惊讶地抬头。
只见一个光着上身的青年从屋内出来,扶着门框,左右看了看。
他赤脚踩在积雪上,此时寒风呼啸,他神色从容,没有一点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