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楚望着城楼上那抹熟悉的身影,脸上荡起苦涩的笑容,“若说有什么不甘,那便只有他了。”
若有来世,只愿能逍遥自在些,与君执手,永不相负。
今生无缘,待重结、来生愿。
语必,她不再留恋,轻轻闭上双眼。
不过片刻,嘴角便涌出大量的血迹。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卫粼下意识往扶楚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勒羌众人将扶楚解开,慌张施救的场面。
卫粼再也无法控制,一口污血喷涌而出。
薛子明赶忙上前将卫粼扶住,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万念俱灰,空茫地望着前方,身体如枯木般僵硬,留下来的,仅有一具躯壳。
卫粼双眼一动不动,紧紧盯着远处枯败的娇小身影,真就如说的那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彻底凋零在自己面前。
他好像,永远失去了他的姚姚。
可怕的念头进入脑海,仿若寒意席卷而来,卫粼全身开始不停地战栗,冷汗将衣衫浸透,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脱力跌倒在地,他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一滩黑墨……
他跌入万丈深庡㳸渊,等待着他的,是永无止境的彻骨之痛。
大邺二十三年冬,卫粼未过门的妻子殷氏,于磷城门前身亡,尸首被敌寇悬挂七日,遭鹰鸟啄肉,野兽啃骨,最终尸骨无存。
九日,援军至,勒羌大败,落荒而逃,薛子明亲手砍下勒羌大王子的头颅,将敌寇逐至瀚海,此后近百年,无人再敢进犯边境,大邺迎来百年盛世。
卫粼身心衰竭,护送回京时,已丧失八成自主意识。
他认不出任何人,唯独记得,自己的姚姚,死在磷城门前。
每日清醒的两个时辰,卫粼都在逼迫随侍,一遍又一遍地为他讲述扶楚的死状。
这无疑是一道道催命符,可卫粼油盐不进。只因一闭上眼,等待他的便是无止尽的黑暗,自那日起,他的姚姚,一次...一次都没有入梦寻他...
唯有一遍又一遍复述,他才能将她牢牢记在心中,并以此惩罚自己。
如此不到三个月,卫粼便瘦骨嶙峋,命若悬丝,终是到了弥留之际。
时恪跪在榻前,痛哭流涕,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自己,“少傅,恪儿错了,恪儿不该疑你,不该任由奸佞巧伪之徒,颠倒黑白,陷害忠良,弃千万子民于不顾……”
覆水难收,一切都悔之晚矣。
卫粼将头扭到一旁,自从回到上京,他不再开口对时恪说过半句。
就在时恪以为卫粼会一如往常那般,恍若未闻,对他置之不理时,却突然听见榻上之人缓缓启唇,娓娓说道:“听谗而美,闻谏而仇者,亡;同谋而离,信而未笃者,殆。圣上历经诸事,心中亦有高论,为君之道,臣便教到这了。此后,还望圣上护好大邺百姓,莫再亲馋远忠,搅乱四方。”
说罢,卫粼交代起了自己的身后之事,“我去后,不必为我建墓修坟,将我的尸骨燃烧成灰,用作胡杨肥料,埋在磷城之外吧。”
时恪听罢难以置信,摆首不愿。
对大邺人而言,火葬与挫骨扬灰并无二致,素来被列为酷刑之一,常人根本不会有此遗愿。
“死后入土为安,方是遵循天理,少傅忧国忧民,鞠躬尽瘁,自当建庙立碑,受世人供奉。我会亲自为少傅铭刻功绩,使令德彰彰,流芳千古。”
“我这一生,对得起天下万民,唯独对不起她。圣上若还认我,便按我的要求去做,将我送到磷城陪她吧...”说罢,卫粼径直闭上双目。
“我累了,圣上回吧。”
卫粼死在了除夕前夜。
这年冬雪格外的长,放眼望去,唯有白茫茫一片,朝野皆陷入悲寂之中。
时恪终是遵从了遗愿,将卫粼火化,送至磷城,亲手栽下一棵胡杨幼苗。
陇西的百姓永远都不会忘记,有这么一位女子,献出了自己的性命,换得如今的江山稳固,百姓安宁。
***
又到一年新夏,磷城外,葱翠胡杨拔地而生,为一无名孤碑,抵挡漫天黄沙。
“阿娘,她是谁啊?”小儿指着眼前的孤碑,仰头询问母亲。
“她啊,是娘的一位故人,也是咱们大邺的恩人。”
“就她一人在这,不会孤单吗?”小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心中满是疑惑。
琳花抬头,正好看见那高悬于天的日光,穿透茂密的枝叶,斑驳了一地的温婉。
“不会,有个人,会一直陪着她。”
——人间卷·完——
作者有话说:
谨以此书,感恩漫漫长河中或发光发热、或湮灭无闻的那群人。
人生辽阔,珍惜眼前的太阳和月光,不要困在枯瘠里。岁月悠长,我们终将穿过雾霭,抵达新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