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溪若还有几分人性的话, 绝不会不顾满门被灭的仇恨,毕竟他与陛下隔着的是血海深仇。
除非...他和他一样,是个疯子。
晏子洵嗤笑一声, 也不知是在笑元溪还是在笑自己。
疯子有他一个就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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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元溪紧紧闭着双眼蜷缩在床角,眉头深蹙, 面目扭曲,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他的身体。他攥紧了胸口的玉菩萨, 仿佛这样就能得到菩萨的赐福, 免他苦苦挣扎,救他出深渊。
可惜那玉面菩萨没能予他庇佑,他还是被拉进了无尽梦境。
梦中四处都是血, 元溪只觉眼前漫天的红,脚边不小心触碰到硬物, 他低头一看, 是慕府人的头颅...
他像是被灼伤了瞳孔般移开视线, 却又看到一幕让他心神俱裂的场景。
他那文质彬彬的爹被人挟着双臂跪在地上,平日碰都不让人碰的玉冠掉在地上, 发丝凛乱,丝毫看不出半分受人敬仰的太傅风姿。
他仍是高挺脊背,扬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盼陛下日后莫要后悔。”
黄衣稚儿冷笑道:“朕乃帝王,金玉之言,杀了便杀了,为何要后悔?”
慕太傅带着几分凄凉地看着眼前被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好一个帝王,哈哈哈哈。”他忽的仰天大笑,那笑声悲凉而惨戚,几乎要冲破天际。
他阖上眼眸,眼角落下一滴泪,从容赴死。
元溪被禁锢在原地,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年幼的陛下杀死他的爹娘,砍下他所有亲人的头颅,血洗他慕府。
全族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命,皆命丧于此...
元溪还未从悲痛中醒神,周围景象一变,青年模样的陛下正高坐在墙头,抬着下巴冲他扬声道:“以后我就是你的神明。”
“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神明。”
......
元溪恍惚地伸出手,她从墙头上缓缓飞身而下,头簪流苏,身着长裙,绣眉浓墨,朱唇似樱。她冲他笑得甜蜜,眉眼弯弯如明月,脸庞微红若云霞。
“元溪。”她笑意缱绻,眼底装的都是他。
元溪怔怔出神,失神般去触碰她,手指还在半空,眼前人又变了一个模样,龙袍加身,十二旒龙纹金冠高高顶立,面色冷漠而疏远。
一眨眼间,那人又离他远远的,他面前是宣政殿的云台,云台之上,刚刚还冲他笑逐颜开的人端坐其上,低头俯视着他,就像俯视一只蝼蚁。
她张唇判了他的刑,“元溪,你有罪。”
孤高的帝王之气向他涌来,元溪只觉浑身被千斤石头往下压,平日他经常为陛下下跪,可今日他心中有一股躁意,这股躁意令他咬牙撑着不想令自己太过狼狈。
可头上的人并不想看他挣扎,身上气势压过来,元溪狼狈地扑倒在地,但他仍高抬头颅,“敢问陛下,元溪有何罪?”
是你杀了我的双亲,灭了我全族,是你欠我的!
他心头不平,可上面的人只冷漠地看着他,秀口吐出几个字,便令他身神俱颤。
“你觊觎朕。”
元溪浑身都在颤抖,不...他没有,他没有。
高高坐在龙椅上的人瞥了他一眼,不做解释,只道:“朕判你大不敬之罪,你可有异议?”
元溪强撑着身上的威亚,满头都是汗珠,咬牙道:“大不敬之罪又有何错?我是人,我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都是您教于我,我有何罪?”
头上的人冷漠疏离,仿若高悬天空的神明,高不可攀。
“朕是帝王。”她以四个字打破了元溪的妄想。
元溪浑身发冷,耳边仿佛又听见那人斩杀父亲时的冷言。
“朕是帝王。”
蓝衣內侍整个人被迫匍匐在地,双手撑在地面与背后的推力死死做着争斗,他耳边围绕着陛下的话。
“朕是帝王。”
“朕是帝王。”
“朕是帝王。”
“帝王。”
“帝王。”
“帝王!”
......
他忽的狂声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都在发抖,周围的场景迅速消逝,没有了云台,没有了冷语的青年,也没有了偌大的宫殿,仿佛整个境地只有他一人。
元溪胸口涌出从未出现过的激昂,您是帝王,我不能玷污,不敢觊觎,甚至不许放在心里。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手指擦过唇边溢出的鲜血,眼底闪烁着偏执的光芒。
那若是...您不再是帝王了呢?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舒展着蜷缩的身躯,手掌内握着悲悯的白玉菩萨,他将它贴在唇上,神情虔诚而疯狂。
地狱残忍,黄泉肮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