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木木地立在原处,她从未想过这样回洛阳,这样一个人带着阿昭回洛阳。另立新君,由她辅政。冯世卿是谁?董严武又是谁?陆慎在时,自然无一人不毕恭毕敬。可陆慎一死,他们会听她的么?另立宗室,又到底立谁呢?多大的年纪。
陆慎一死,即便是她不回去,阿昭她是绝带不走的,不说陆氏那些宗亲族老,便是姑祖母也绝不会允许皇族血脉流落在外。倘若只叫阿昭一个人回去,那么阿昭还不满四岁,便无父无母了。可要是回去,便是身处权利漩涡,她真的能够在这漩涡中护住阿昭吗?
陆慎这时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太医忙送了人参片叫他含着,这才又继续道:“可惜你手腕扭伤了,不然叫你拔箭也好,无论生死,总由得你了。”
说罢便对太医道:“拔吧。”
又忽招手叫林容附耳过来,问她:“珊瑚枕上千行泪,你划掉的下一句,是什么?”
林容并不答话,目露迷惘之色,似有些没听见抑或是没听懂,问:“什么?”
陆慎苦笑,忽咳嗽起来,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来。太医站在一旁:“陛下,不能再说话了,只怕伤到肺经,不能再拖了。”
陆慎回头,握着林容的手,语气已是万般灰凉,强自忍着:“或许,终究……终究咱们两只有一个人能回洛阳去。”
有人送了棉布来叫陆慎咬住,林容只觉得脑子发懵,这才开口叮嘱:“其余人都出去,只留太医一个人,取麻沸散来。”又把药箱打开,只得一些常见的,并没有把手术止血的器具带了过来,反手忙脚乱,把药箱摔在地上,东西散了一地。
那太医这几日常写了条子通林容探讨医理,当下拱手:“夫人还是站在旁边去吧,您请放心,消毒止血,臣都记得。”
林容点点头,只手叫陆慎握着,坐在床头上。
太医握着箭,道了一句:“陛下,臣要拔箭了!”
话音刚落,鲜血便顿时涌了出来,飞溅到林容脸上,她只觉得眼前皆是一片血色,更觉手脚发软,仿佛浑身都被抽干了力气似的,耳边闻见众人急切的呼喊声:“陛下,陛下!”
眼前的血色,渐渐变成漆黑一片,仿佛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第111章
林容神思惘惘, 仿佛在无尽的黑暗里急速坠落,她急切得想抓住些什么来,可惜什么也没有。
她往前望去, 是一片黑黝黝的迷雾, 往后往去亦是一片蒙蒙的黑雾, 一丝声音也无。她站在原处许久,忽听得脚步声,忙寻声而去,只见天际边似乎出现一线光亮, 光亮处有许多白色的飞鸟, 一轮金黄的朝阳。
一人背光立着,见她来,立止住, 也并不转身过来, 只微微叹息。
林容问他:“你是谁?”
那人的声音极朦胧,仿佛从极远处传来,并不能使人辨认出来,问她:“你希望是谁?”
林容哽得喉咙发痛,伸手去握那人的手心, 只觉得一片冰凉:“是你么?陆慎,是你么?”
那人嗤笑一声, 带着几分玩味儿的嘲弄,转过头来,只那面容始终叫迷雾笼罩着,一团模糊。林容伸手去抚散那团迷雾, 薄雾随风而去,人影也随之散开, 只留下指尖上微微的凉意来。
林容立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听见天边雄鸡报晓之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翠禽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侯在床边,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外头已不知什么时辰了,依旧是一片漆黑,床帐中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她似乎想起什么,陡然从床上坐起来,问:“怎么样了?陆慎……他怎么样了?有没有擦伤动脉?”
翠禽听她这样问,还未回话,便已是哭了起来:“沉砚说,箭拔出来,血止不住,方才……方才一个时辰前,已经……已经咽气了……奴婢亲眼见太医放了鹅毛在陛下的鼻间,那片羽毛一点也不动。”
林容怔怔坐在那里,问:“怎么不叫我呢?”
翠禽怯怯地望着林容,似有些不敢说,犹豫了片刻,终是小声道:“拔箭的时候,县主叫那血一激,晕了过去。后来血没止住,陛下便宣了外面候着的两位将军进去。后来沉砚问他,要不要把县主叫醒,见最后一面。陛下那时已经不大能说话了,只摇摇头,勉强道了一句,不必再见了。”
林容闻言,立刻涌出两行清泪来,怔怔问翠禽:“什么叫做,不必再见?”他陆慎有什么资格同自己说,不必再见了?
翠禽摇摇头,捂着帕子低声哭了两声,去握林容的手:“主子,您节哀,还有小公主呢,她还那么小,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您就当为了她,也一定要撑住,不要再为难自己,不要再为难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