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闻言,放轻了脚步,悄声推门进去,绕过屏风,果见天水碧的丝罗帐子已经叫放下来,把那拔步床遮得严严实实。
陆慎坐在一旁的藤凳上,本不欲打扰,想着叫那妇人多睡一会儿。不料刚坐下,便听得床帐内微微的呜呜声,还以为是那妇人做噩梦了,掀开帘子,竟见翠禽那丫头被绑得严严实实,口里塞着一大团手绢,正呜呜叫个不停。
陆慎第一眼见此,还以为那小妇人叫人掳走,一想又不对,这里层层把守,外人没有通传,哪里进得来,拔剑挥断那婢女身上的绳子:“出了何事,谁把你绑在这里,你主子呢?”
翠禽取出口中的手绢,抖抖索索扑在地上,泪流满面,拉着陆慎的袍子下摆,泣道:“求君侯去救夫人,夫人要去云台跳崖,寻短见,奴婢百般劝说,终生是无用。夫人说,绑了我在这里,也免得连累我。君侯,夫人纵犯了天大的错,也罪不至死啊。”
这丫鬟说话颠三倒四,陆慎挥剑抵在翠禽脖颈处,轻轻用力,便渗出血来,他满面寒霜,沉声道:“说实话!”
翠禽实在是个忠仆,又感念林容平日里的好,这时候还想着替她遮掩,不肯说出实情,断断续续道:“县主说,士可杀不可辱,君侯一味的冤枉,实不能受。她还说,自己病入膏肓,还不如一死,绝不肯再见君侯了。”
陆慎闻言一震,面色煞白,只不肯轻信这婢女的话,提剑疾步往外来,吩咐:“备马,去云台。把这婢女看押起来,等我回来再审问。”
说罢,打马疾驰而去。
第47章
途中雨幕渐起, 秋雨霏霏,陆慎到的时候,云台已经叫水浅浅漫了一层。虽时值正午, 整个山谷里, 草木葱茏, 弥漫着一片白茫茫的水雾,颇有几分江南烟雨蒙蒙的意味。
他翻身下马,沿着石栏杆疾步往外去,不过二三十步, 便见云台翼角处, 那妇人一身碧衫,手持一柄素油纸伞,静静立着, 似有凌空而去之态。
陆慎初闻消息又是震惊又是悲痛, 这一路行来,却冷静多了,运足目力,见那妇人脸色红润,眉目疏阔, 绝不是患病有大症候的模样,也绝非委屈得要自尽的模样。翠禽说那一番话, 本是好意遮掩,只可惜她不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更何况陆慎生性多疑,对江州的人更甚。
话说得太满、太多,可信度便大大降低, 反叫人生疑,生出反感来。
陆慎顿时沉下脸来, 他生平最恨这些妇人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辖制人,又勾起往日对着妇人浅薄无知的嫌弃来,反停下脚步来,语气不善地吩咐左右:“去两个人,把崔氏请过来。她不肯过来,就把她押过来。”
左右跟着的卫士,道了声喏,立刻翻过栏杆,冒着雨,涉水过云台而去。
林容本一直望着旁边的日晷,算着时辰,此时听见水声,这才回头,见陆慎已经到了,负手立在山廊上,眼神凌厉,一脸寒霜。
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两个黑甲卫士正涉水过来,林容见状,忙往前走了一步,开口:“别过来,再过来一步,我就跳下去。”
两人不敢再往前一步,拱手:“夫人切莫冲动,有什么话好好说,君侯命我等请夫人过去。”
林容懒得搭理这些人,只那日晷上显示的时辰,还差半盏茶的功夫才到正午,她苦心准备了这么久,几盏七星灯也摆好了方位,还诓骗了几位道士在厢房内照着师兄留下的法子念道德经,自然是不肯在跳崖的时辰上有什么差错的,冷冷道:“我没什么话要同他说的了。”
正僵持着,陆慎撑了伞缓步过来,及进,这才发现那妇人竟然脱了鞋袜,赤脚站在水里,真是恃宠而骄,不知闺训为何物。只怕是上回包庇江州护卫一事,没怎么惩处她,倒叫她胆子渐长,生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闹剧来。
他冷哼一声,崔十一,你要这样想那可是大大错了,这一回,非叫你生个教训不可。
林容见他过来,心里道了一声难缠,又是重复了一遍:“我跟你无话可说,你再往前一步,我立刻跳下去。”
陆慎闻言沉着脸挥退左右,不退反进,缓步逼上前去,语带嘲讽:“不是受不了冤屈,要跳崖自证清白吗?怎么还不跳?还是说装模作样过了头,上这里站着吹了会儿冷风,又不敢跳了?”
林容瞧了瞧时辰,还差一小会儿,见他一步步近前来,又往外跨了一小步,不妨一只脚踩在一块儿松了的岩石上,整个人晃晃悠悠,几乎快跌下去了。她本能地抓住一旁的藤蔓,这才没有摔下去。
陆慎见此,更确定这妇人不过是在做戏,并不是真的想死,冷笑:“还是说,夫人要本侯送你一程,你才跳得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