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时忧说的,他都了解。
听见穆嘉翊的应答,时忧仿佛找到了两个人的共鸣点,不由多说了些,“我一点也不喜欢我爸,在很小的时候,我还亲眼看过他和我妈动手!”
这倒是穆嘉翊没听过的,他沉下眉目,“你呢,受伤了么。”
时忧思忖半晌,又很快释然,“多多少少有一点,小时候谁没被打过啊。”
“不过……易驰生倒没有。”她又慢吞吞补充,听不出情绪。
穆嘉翊看着她,神色认真:“留下伤了吗?”
“没有没有,都不严重。”那些打骂对她心理上的伤害倒是更大,时忧很小时就彻底认清了父母的嘴脸。
看她这幅坚强的样子,穆嘉翊一瞬间有些哑,什么话都说不出。
抬起的手在她肩膀处悬空,最后看向女孩单纯坚韧的侧脸,最终还是收回放下。
他心里很清楚。
有些事情是不能用共鸣简单解释的。
他在时忧面前,比在易驰生面前,想要倾诉得更多,想要索取的也更多。
是超越普通朋友关系之上的情感。
月光下,少年的心被照得通亮,无意识蜷了蜷指节,脚步缓了下来。
“我爸也这样。”
“他不喜欢我妈,也不喜欢我。”
他小时候也渴望过父爱。
又或许说,穆梁斌对他好过一段时间。
那时,他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年,在无人机竞速比赛中展示出了异于常人的天赋。
穆嘉翊并不知道这几个名号对于他爱面子的父亲来说有多重要,直到一次竞赛失误,穆梁斌瞬间对他变了脸色,关在家里魔鬼式训练,把儿子当做沽名钓誉工具。
他看清了之后,就与穆梁斌彻底决裂。
而穆梁斌也不缺这一个儿子。
沈霞芬自然是他那堆情儿里最有手段的,稍微使了二三伎俩就带穆嘉秉成功上位。
她似乎打算把穆嘉秉培养成能让穆梁斌最满意的、最拿得出手的继承人,从他听得懂话起就不停地灌输畸形思想。
实在疯狂。
“那,你的这截眉毛……”时忧听完,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侧脸,“是他导致的吗?”
山城崎岖,狭窄的步道冗长,两盏路灯之中有一段昏暗的路程。少年的身影陷在晦暗无光的地段,他垂落的眼睫微微颤动,在她一瞬不眨的目光下沉默着点头。
中秋节那晚,穆嘉秉机械重复的那声“哥哥好”其实是前几年就开始的习惯了。
一种让人窒息的习惯。
父亲再婚,新家庭与自己格格不入,任谁都不会有多高兴。更何况还要被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弟弟,烦不胜烦地称呼“哥哥好”。
穆嘉翊不会把气撒到小孩身上,开始还礼貌性应两声,后来是真的烦了,干脆不说话,让穆嘉秉自己消停。
谁知被继母沈霞芬看在眼里,也因此记仇。
某天晚上的家宴,穆嘉秉不小心踩到笔,白白胖胖的身体直直地从楼梯上摔下来,正好在场的穆嘉翊眼疾手快想要救他。
——结果换来了沈霞芬的栽赃诬陷。
“他也是你的弟弟啊!你就不能手下留情一点吗?”
穆梁斌得知,二话不说把他踹下楼梯,造成更严重的伤病。
轻微骨折、脑震荡,眉骨缝了八针,自此留下疤痕成了断眉,那段时间穆嘉翊在医院住了三个月。
他再也没有家。
他是再无利用价值的工具,是可有可无的局外人。
是没人要的流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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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路。”
穆嘉翊没想到把这件事情告诉时候之后她反应会这么大。
少女小心翼翼盯着他看,带着怜惜和不忍,却没注意到前面的一节阶梯,险些向前栽倒过去。
穆嘉翊眼疾手快拉住她的书包带,时忧跟只被拎起来的小动物似的,动弹不得,身体没有支撑力,全靠穆嘉翊给提上来,这才重新站好。
时忧小声呼口气,“吓死我了……”
她安安分分收回视线,心里却还是想着刚刚听到的经历,一张小脸真挚又认真,“穆嘉翊,你别难过。”
“我之前也想不通,面对父母总是憋着一股气。可把目光放在周围其他的角落,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
他侧身看她,语气带笑,“早就不难过了。”
因为他已经遇到了。
美好的事情。
时忧抬起脸,撞进他的视线,少年黒熠熠眼眸似含万千星子,在浓得化不开的夜幕中成为无声的亮光。
穆嘉翊没有回避视线,那就不是口是心非。
她这才松一口气,脚步也轻快了些,“只要他们不来打扰,我们照样可以过得很好呀。”
我们。
穆嘉翊垂眼,把这两个字放在心里回味片刻,眉眼中郁结散去,轻轻牵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