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情绪很淡,垂着眼睫,把一张A4纸按在桌上,指着上面的字问:“这个我能做吗?”
是前几天老板让他贴在门外的招工启事——招学徒,待遇面议。
李元明没想过会是这么年轻一姑娘,当时就愣住了。刺青这行不比其他,大众的刻板印象还停留在弄这玩意的不是什么好人。
结果裴枝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请问,我可以做吗?”
说是学徒,但后来李元明惊讶于裴枝上手很快,加上美术功底深,短短半月时间,她已经能独自出活,水平也不逊于他这个专业刺青师了。
他问过裴枝之前是不是接触过刺青,裴枝并没有否认,但更多的,她闭口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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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小篇幅的刺青耗时不长,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男生不知道是为了耍帅,还是真的没感觉,反正从头到尾没表现出一点疼。
纹完了,男生也不遮掩他的小算盘了,借着咨询后续保养的由头,直接把他的微信二维码递到裴枝面前。
裴枝摘了黑色橡胶手套,指着墙上贴着的二维码,淡笑道:“这是我们店的客服微信,你加这个就行。”
“那不成,这你给我纹的,出了什么问题不得你给我负责吗?”
男生特意咬重了负责两个字。
裴枝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她神情未变,眼睛不偏不避地直视着男生,甚至仍带着平静的笑意,“如果真到了要负责的地步,我们会直接在医院见的。”
先验伤,再谈赔偿。
男生一肚子的把妹说辞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裴枝这句话堵了回去。他仔细辨认裴枝眉眼间不是装出来的冷淡,终于信了他那帮兄弟的邪——
刺青店那妞脸蛋身材哪哪都绝,就是难搞。
男生最终走得倒还潇洒,一脸我才不稀罕你的样子。裴枝视若无睹,和李元明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走了。
许挽乔给裴枝发了条微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温宁欣在宿舍哭得她头都大了。
裴枝让她再忍忍,马上就回。
可没等消息发出去,屏幕上先跳出一通来电。
裴枝的眉头几乎是一瞬间皱起,脚步顿住。
外面好像又冷了点,风没方向地乱刮,吹得树梢黄叶簌簌作响,巷子里的路灯就像摆设,昏得人视线模糊。
“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老子再不给你打电话是不是打算跟你后爸改姓陆了?”
听筒那端的背景音很杂,男人大着舌头,声音又沙,震得裴枝耳朵难受。她听着裴建柏劈头盖脸的质问,只觉得想笑。
裴枝没说话,裴建柏当她是默认,气火更甚,“裴枝你还把我当老子吗?合着全世界都知道你去北江念书了,就把我蒙在鼓里是吧?”
又是一阵玻璃瓶碎裂的声音。
裴枝像是应激般闭上眼睛,好几秒后才回过神,慢慢睁开。她握紧了手机,后退一步,脚跟抵到了墙角,“录取那天我和你说过,你去参加同事婚礼了。”
顿了两秒,裴枝轻讽地补充道:“喝多了。”
那头终于静了,估计是想起来了,又恰好有人在旁边叫他,裴建柏直接把电话挂了。
裴枝垂眸看着手机一点点自动熄屏,她视线里的光源更暗了。
昏天黑地里只有她一个人。
仿佛回到了那个狭小潮湿的出租屋,裴建柏和邱忆柳没完没了地吵,能摔的东西都摔了,满地狼藉。
两人后来离婚闹得也很难看。
远处有人散场,闹哄哄的一群,像割裂了两个时空。
裴枝回过神,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觉得自己越活越矫情了。她从胸腔轻轻呼出一口气,往前刚走几步,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拉了下。
那人的指骨明显,掌心沾着凉意,贴在她的皮肤上,被一点一点放大。
她整个人被摁进了一股不算陌生的气息中,温热濡湿像是错觉般拂过她的耳廓,男生的声音又沉又冽。
“当心。”
大灯晃过,一辆摩托车几乎是擦着裴枝的衣角从狭窄的巷子里挤过去,速度不减,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裴枝僵了一瞬,才倏地反应过来,迟疑地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沈听择。
他已经松了手,神态自若地插回裤兜。肩膀懒倦地斜着,在墙上随便寻了个支点倚靠,状态看着很散。另一只手垂在裤边,捏着不久前他在便利店里买的那袋Foxs水果糖。
路灯光线浑浊,他大半张脸陷在阴影里,看不太清神情。
但裴枝能确定他在看她。
道谢的话刚到嘴边,斜后方忽然传来不算轻的响动,混着几声痛苦的哀嚎。
裴枝眉心跳了下,转过身,就看见更暗的角落里有人在打架。或者准确来说,是几个黄毛在单方面被打。而动手的那波人,她下午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