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择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也痛,把她紧紧抱进怀里,轻声哄着:“嗯,我们回去,回去……见奶奶。”
裴枝没动,就这么看着机舱外港城的灯火变成一个点,最后消失在视野。
夏季日出早,两人落地南城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太阳照常升起,城市街头重新热闹忙碌,行人匆匆,地球还在继续转,没谁会记得昨夜的风雨。
医院人很多,电梯挤不进,裴枝就往楼梯间走。沈听择知道劝不住她,只能紧紧跟在她身后。
太平间外,站着一名穿着蓝色警服的民警,像在等裴枝。确认过她的身份后,民警让她进去。
白布掀开,纪翠岚躺在那里,安静得就像只是睡着了。裴枝以为自己会哭,可泪水在眼眶转了一圈,又被她硬生生憋回去。
奶奶说过,哭鼻子就不好看了。
起码,不能在奶奶面前哭。
那天上午,气温十九度。但阳光照不进太平间,有点冷,裴枝让沈听择回家帮她拿件外套。
沈听择知道她是想单独和纪翠岚待一会儿,但有丝不放心的,“那你在这等我。”
裴枝点头。
门被轻轻带上。
“奶奶,”裴枝蹲在纪翠岚的身边,手里紧紧捏着民警走之前给她的一张照片,声音哽咽,“是……我害死了你。”
金属的银光反射出照片一角,血渍已经干涸,能看清最顶上“VZ酒吧”的霓虹招牌,再往下是夜色朦胧,裴枝靠在后门边抽烟,一头烟灰色短发,眉眼倦怠,堕落的风情和生人勿进的冷恹掺半。
照片右下角的水印时间是三年前。
她知道这张照片肯定是廖浩鹏给纪翠岚的。
悔恨在胸腔里烧了一把火,耳边还响着刚才民警对她说的话:“据我们调查,当晚纪翠岚之所以会出现在VZ酒吧,是拿着这张照片去找她的孙女的……也就是你。在问询医生后,我们确定纪翠岚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导致认知功能下降,再加上之前受过很大的刺激,发病恶化比其他人都要快。至于死因……算是意外死亡,碰上酒吧正好有人闹事,地面有很多碎玻璃,而光线又暗,老人家没看清脚下的路,滑倒后撞到玻璃,导致颅内大出血死亡。”
裴枝不用闭眼都能想象到昨晚纪翠岚攥着这张照片在酒吧找她的场景。大概就是一个老太太,迷茫又无助地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她的囡囡。
那一刻,裴枝感觉到自己在失控,崩坏,对廖浩鹏的恨意快要将她蚕食。
可最恨的还是她自己。
是她一步步走错,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指甲掐进掌心,细密的刺痛传来,她却还觉得不及心口那股钝痛的万分之一。
沈听择去而复返的时候,就看见裴枝抱着膝盖蹲在那儿,很安静的,连呼吸都快听不见。他心跳一滞,跑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裴枝。”
裴枝有了点反应。她抬起头,一夜没睡的脸色苍白到透明,她朝沈听择摇了摇头说没事。
再后来的日子,裴枝没哭,也没过问裴建柏在哪,一个人操持着纪翠岚的身后事。
奶奶出殡那天南城又下了一场小雨,绵得要吃人骨头。
裴枝站在遗体告别厅里,眼睁睁地看着纪翠岚被推去火化,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迸发,忍了这么多天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沈听择把她抱进怀里。
裴枝哭到整个人都在颤抖,抓着他衣角的指尖都泛白,“我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们都还没有好好告个别……奶奶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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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纪翠岚的丧事,裴枝在港城的交换学习被按下暂停键,连沈听择原定回北江的时间也一拖再拖。
直到他的手机数不清第几次亮起,裴枝凝视着他低声说:“沈听择,你去忙吧。”
沈听择回消息的动作顿住,“那你跟我回去吗?”
裴枝摇头,“我想在南城再陪陪奶奶。”
没给沈听择拒绝的机会,她很淡地笑了下,继续说道:“放心,我不做傻事。会按时吃饭,好好睡觉,不会生病。”
沈听择看着裴枝,那个时候的他不知道她面上的平静,是在掩盖将至的骇浪,也没察觉到她的承诺更像是无声的告别。
第二天傍晚,裴枝送沈听择到登机口,她抱住他的腰,手臂收得很紧。
沈听择失笑地摸了下她的头,“舍不得我就不走了。”
裴枝很闷地说不要,“我过两天就去找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注意休息。”
适时登机的广播响起,裴枝松了手,目视着沈听择转身,垂下的手握紧又松开,她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