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泛着冷熠的光,温声道,“妆儿,你什么都不必做,回郡主府,有消息刘瑾会告诉你。沈家也不必担心,锦衣卫不会对他们动手。”
入狱前,他将能安排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沈妆儿喉咙忽然火辣辣的疼,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也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扭动了下僵硬的身子,扶在木柱,缓缓站起身,朱谦也跟着站了起来。
目光落在她裙摆上,沾了些灰尘,素白的裙子绣着一朵朵精致的桂花,却被一些飞萤给缠住了,沈妆儿扑了扑,灰色的蚊虫就这么黏在裙摆上,拍不落,沈妆儿便放弃了,拧着食盒打算离开。
这条裙子他见她穿过很多回,永远那么干净明丽,像翩跹的蝶,它不该沾染纤尘....眼眶没由来有些发酸,胸膛涌上一股戾气,他眉棱骤敛,突然俯身向前,手穿过柱子,捧住了她的裙摆,修长的手指将那飞萤扑过的地方,一点点给摘净,抚平。
沈妆儿半抬的脚步,忽然黏住了。
那样挺拔颀长的身影,就这么俯在她跟前,虔诚而卑微,做着令她陌生又不解的事。
他的呼吸有些沉,又些重,带着难以消解的怒。
这一路进来,他神色都十分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怎么突然被这几只飞蛾给惹怒了。
沈妆儿愣了一瞬,回过神来后,尴尬地拽着裙摆,试图将裙子给扯出,“殿下,无碍的....”
这时,男人抬起他漆黑沉湛的眼,从齿缝挤出几字,
“这牢房,也不必来了...”
舍不得她衣裙沾尘,鬓角染霜。
*
正如朱谦所料,朱珂回了府,立即召集幕僚商议如何扳倒朱谦,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被压制了大半年,六王府的谋士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一定要摁死朱谦。
沈瑜有罪,就是朱谦有罪,六王府的人去翰林院收集证据时,碰巧撞见一位与沈瑜交好的官员,那人声称某一日酒后,沈瑜埋怨先皇对陈家处置过于宽容,可见沈瑜着实对先皇不满。
七七八八又搜罗捏造了不少证据。
这册关于前朝末帝的史书在定稿后,被沈瑜放入匣子里,锁好直送翰林院,由翰林院几位掌教终审后,提交内阁,再有内阁审核递去司礼监,问题是被翰林院的官员发现的。翰林院审阅史册有严格的纪录,谁进谁出,皆在小吏的看管下。
朱珂当时设计这个局,留有一洗脱沈瑜罪名的证据,就是这个小吏,原本拿这个证据来威胁沈妆儿就范,如今朱谦与这桩国史案绑在一块,自然也就没必要留着这个隐患,朱珂示意心腹除掉那名小吏。
锦衣卫偷偷跟着朱珂的人,悄悄将小吏给救下。
到了朱谦入狱的第四日,三司会审,公堂之上,双方人马斗得如火如荼,温宁拿出一项关键证据。
史馆所用笔墨与翰林院有所不同,虽都是油烟墨,翰林院用的是五石漆烟,这是最上等的好墨,史馆用的是贡烟,两者的配方大差不差,但五石漆烟的墨锭加了金箔,更有光泽,请来行家当场辨认,史书上其余的字迹皆用的贡烟墨,唯独“佑”字偏旁上加的这一笔,用的是五石漆墨。
这就证明,那一笔并非是沈瑜所写,而是有人陷害。
谁陷害呢?
六王府找来的那名翰林院官员当堂改口,转而指正朱珂的人收买了他,连银票多少何时何地都说得明白,而那名原本被灭口的小吏也出现在公堂,一切证据指向朱珂。
朱珂面如土色,试图脱身,然而公堂之上坐着的是当朝首辅王钦,王钦怎么可能给他机会翻身?当场派人去朱珂府上捉人,拿到几名幕僚,一经审问,众人也晓得大势已去,为了保命,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将朱珂的计划透了个底朝天。
朱珂落网,不可避免牵连刑部尚书李庆宜,左都御史程钧是个暴脾气,当堂将李庆宜一屁股踢去堂下跪着,李庆宜是个狡猾的狐狸,只承认自己被人带偏了,却不承认参与了此事。
次日上朝,王钦等官员将案情公布,文武百官瞠目结舌,朱谦一党的御史也将这些年朱珂放高利贷设赌场的证据全部提交,朱珂当庭悔恨,欲求得皇帝宽大处置。
皇后亦闻讯赶来求情,毕竟是疼了多年的亲儿子,皇帝正踟蹰之际,
一授朱谦示意的御史,越众而出,铿然道,
“陛下,先皇当年明明是瞬时势而为,是被百官拥戴登基,论理不会有不满之声,为何这些年,暗中污蔑先皇的人屡禁不止,臣以为,问题出在当时先皇在处置陈家时,手段不够果决,未能服众之故。”
“陛下请想,无论陈家出于何种目的,他毕竟是弑君,此乃十恶不赦之举,此外,这一举止,亦陷先皇于不义之地,直接导致先皇抑郁而死。臣以为,陛下若想堵天下悠悠之口,正应该弥补先皇的遗漏,将当年弑君的人按律处置,以正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