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不会摸着裴嘉玉的脑袋,笑着骂他小兔崽子。
但裴嘉玉还是很坚持地每周都去看一次,拉着父亲的手,偶尔闲聊家常,这周又打了些什么工啊,凑了多少钱啊,网上关于他又有什么离谱的谣言啊;偶尔也只是沉默地拉着手,不发一言,坐上一两个小时就走。
从斯岚家离开的第二天,裴嘉玉去医院看了父亲。
这次他没有进去,而是隔着窗户向里看。
小护士挺高兴地告诉他:“裴先生,今天早上陈大夫说,你父亲有苏醒的迹象,生命体征明显比之前活跃了一些。”
裴嘉玉因为这意外之喜而心脏猛跳:“真、真的?”
“嗯!”护士开心地点头,道“对了,小周让我提醒你,下个月的费用该交了哦……”
裴父在这家医院躺了几年,裴嘉玉来得勤快,费用交得及时,为了父亲能得到更加妥帖的照顾,时常带些新鲜的水果零食来,因此和小护士们关系不错。
小护士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他的情况,忍不住盯着他的面容看的时候,时常也会惋惜,这样俊俏的一个年轻男人,怎么就遇到这样的灾厄。
裴嘉玉听到“费用”两个字,脸色僵了僵,艰涩道:“……我会想办法的。”
从医院出来,裴嘉玉沿着街道走了一路。
这里是市里比较繁华的地段,沿街有不少商铺,不少店门口张贴着招聘广告,招的员工五花八门,服务员、洗碗工、洗车工、化妆品导购……
工作很多,但没有一个是裴嘉玉想要的。
他只要想,其实很快就可以找到新工作。
但这些工作月工资最高的也就八千,还是在拿满奖金提成的情况下。
他并不是眼高手低,看不起这些工作工资太低,而是父亲的治疗费,等不起他慢慢攒钱。
问完路尾最后一个工作招聘之后,裴嘉玉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和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
他在公园长椅上坐了很久,吃一口栗子,喝一口水,直到把整包栗子都吃完。
从前,裴嘉玉其实并不喜欢吃栗子。
嫌弃剥起来手疼,别人剥的他又嫌不干净,太甜了不行,太干了也不行,挑剔得很。
这天下午的栗子其实也并不好吃,干巴巴的,也不怎么甜,堵在喉咙口,如同千斤重的大石头。
但裴嘉玉还是全部吃完了。
吃完最后一口,鼻尖一酸,裴嘉玉使劲憋了憋,把眼泪憋回去了。
他坐在黄昏的暮色里,拿起手机,依次给亲近的朋友、同学、长辈、亲戚……所有能联系到的人,都打了一圈电话。
他用从未有过的低微语气,询问他们,是否可以借给他一点钱。
……
从前,即便是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做过。
哪怕是没日没夜地工作、熬夜到昏天黑地,他都没有什么怨言。
他自幼的性子就是清高自傲的,宁可自己拼命,也不愿意向人低头,不愿意求人帮忙。
如今,却是世事半点不由人了。
……
到晚上的时候,裴嘉玉也只凑齐了所需费用的四分之一。
其实亲朋好友们都已经倾囊相助,无奈裴父的治疗费用太过高昂,实在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受得起。
裴嘉玉能支撑这几年,已经堪称奇迹。
他把借款数目和借款人一一在手机上记好,然后坐着公交车去了任氏总公司的大楼。
任氏总公司的大楼在市中心,被繁华商圈环绕,一个据说寸土寸金的地方。
裴嘉玉到达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大楼里仍然灯火通明,西装革履的职工们神色匆匆,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
裴嘉玉走进一楼大厅,穿着职业套装的前台小姑娘问他找谁。
裴嘉玉戴了顶黑色鸭舌帽,遮掉了自己的上半张脸:“找斯岚。”
前台小姑娘十分有职业素养,看了他的鸭舌帽一眼,没说什么,例行公事道:“您的姓名、来意?”
裴嘉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告诉他,我姓裴,找他有急事。”
“好的稍等,您可以在那边的沙发上坐一下,我给您倒杯水。”
裴嘉玉:“谢谢。”
裴嘉玉坐在沙发上等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里,前台小姑娘来给他续了两次水,抱歉地告诉他,斯工现在很忙,可能要等很久,或者您现在有其他事的话,要不改日再来。
裴嘉玉不为所动,笑了笑:“没关系,我没有其他事,他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就等到什么时候。”
裴嘉玉又等了三个小时。
直到公司大楼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员工们陆陆续续下班,整栋大楼静悄悄的,连前台小姑娘也换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