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扶苏绝对不是个被所谓亲情蒙蔽双眼的人。
而兄弟手足,在扶苏眼里,也要让步于咸阳宫那方上首的王座。
如果在小时候,他还是个本性纯善的人,仍未褪去孩童身上的天真与纯洁。
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和接受的人君教育,他也逐渐学会隐藏,并且从嬴政身上学到必要的野心。
而对小弟弟胡亥,他一直也是表面客气,实则冷眼旁观后者平日里的恶行,此前胡亥的种种表现和迹象纵然伪装得不错,但在扶苏的有意观察之下,已经隐约透露出这个人内心深处的阴暗。
——比如,有小宫女不小心摔坏了一个并不值钱的盘子,若是旁人责罚几句也就罢了,胡亥却让小宫女站在笼子里站了一整天,威胁她一旦坐下则打断其双腿,最后,那可怜的小宫女硬生生站得晕了过去,若非有公主王孙搭救,恐怕早成了无辜亡魂。
这样的人,连身边自小侍奉的侍女都不能放过,又怎敢指望他怜爱天下人呢?
说他以后会诛杀兄弟姐妹,听起来虽然残忍,但真有可能会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扶苏俯身:“那不知父皇心下如何?”
“你是皇长子,此事当由你来做。”
嬴政看似随意的一句,已将重担抛给了为人子的他。
他相当信任这个儿子,培养了二十余年的未来君王,应当知道该怎么去处理这件看似重大的事情。
扶苏眼中光芒一闪,随即再拜:“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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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奉小寺人传的令,前来受皇兄扶苏的训问。
虽然口谕中没明说扶苏要他做什么,但他心中不禁蒙上了一层担忧。
他踏入殿门之时,皇兄正背靠兽首,倚着王座闭目小憩。
扶苏休息的姿态相当优雅,身形修长如一只高傲的鹤,在胡亥面前,后者很容易就能体会到一种由衷而生的自卑感。
这是与生俱来并且难以磨灭的。
自小扶苏就受人拥戴,万众瞩目,而胡亥身为少子,从有记忆时起就生活在这位皇兄的阴影之下,众人往往只会恭敬地唤他一声公子,而并非是出于发自内心的尊重。
这让胡亥一直难以服气。
——若年长的那个人是他,他不信如今被众星捧月的人会不是自己。
大殿的门槛很高,胡亥抬脚跨入,靴底与石板地面发出了轻柔的碰撞声。
他已经尽量把声音放得很低,然而下一秒,扶苏睁开了眼睑。
“王弟。”三丈外,阴沉的叫唤响起。
胡亥有些惊愕于他反应的迅速,按下心内不快,装作谨慎地行礼:“臣弟见过世子,不知世子召臣弟来是有何事,还望见教。”
他自以为语气足够谦恭,装出一副温良无害的弟弟模样,然而伏地良久,约摸过了片刻,也不闻头顶的回应。
他等了半天“过来坐”,毕竟从前的扶苏总是一副谦和的神情,对待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们无不笑脸相待,完美符合旁人对他谦谦君子的评价。
然而这次,身旁却只有寂静如斯的空气,随着秋寒缓缓绕动。
气氛恐怖而阴沉,殿角传出的檀香钻入本已战战兢兢的骨髓,恍若吐着信子的毒蛇,嘶嘶舔舐内里的每一寸神经与血管。
不过短短数分钟,额头已是冷汗涔涔。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在这跪上几个时辰,尊位之上却骤然传来笑声:“王弟此番前来,难不成还不明白孤之心意?”
“世子恕罪!”
扶苏完美遗传了始皇帝的基因,个子比胡亥高了一个头。
这体型差让胡亥显然成了弱者,气势上也形同臣服于他的战俘,在隐于浩荡海面的巨浪下等待审判的来临。
“坐下,胡亥。”扶苏一步一步走近,阴鸷的眼直直盯住他,“孤命你坐。”
玄黑龙袍如同笼罩头顶的阴云,每近一尺,衣袖皆带起一阵风。
“世……世子。”
“臣……臣弟不敢。”他匆忙跪地,连声告饶。
然而扶苏犹自无动于衷,忽地,阴冷的眸中沉沉射出笑意,伸出手,一把拎起他的襟口。
“嬴胡亥,你不是很喜欢这张御座吗?来,实话告诉皇兄,在你心底里,你是否已经盼它盼了一辈子?”他居高临下地审视胡亥惊恐的面孔,笑意微微地看着后者,“既然你这般迫不及待,那孤给你个坐上它的机会,成全了你,可好?””
胡亥本就偏瘦弱一些,在他掌中更如任凭处置的雏鸟,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按入王座,像一条渺小的鱼,乍然被漫天的深渊淹没吞噬。
“坐稳,坐直了,我的好王弟。”他意味不明地微笑,嗓音却冷如冰川,渗入胡亥心脏的每一处裂缝,致使浑身上下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