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主上,我知道了。”闵月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应下了。
主上的决定便是铁诰,从来就不存在任何商议的余地,他们能做的只是受命,而后完成。
“你先退下吧,我有些事须交待他。”
“是。”
遣退周身后,闵月走近了些,蹲在了小孩儿的身旁。
“你明知逃脱不了,何故还要招惹一顿毒打。”闵月笑着打趣道。
今晨大早,刚完成任务回来的闵月便听说了庄中来了个新人,说是主上从北疆带回来的,想来是与半年前的削藩定北有关。
这个不省心的新人在半个月前妄想逃跑,还徒手打死了崆林的两头巨狼,被掌罚者抓了回来,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闵月原以为对方会是怎样一个五大三粗的怪力小子,没想到居然只是个瘦小如野犬的小娃娃。
小孩儿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对外界的动静全然不做理会,只拿后脑勺示人,但从他偶尔动了动的耳廓来看,很明显他是故意不理的。
“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了,你如此态度可不是尊师之道。”
闵月仿佛自说自话,依旧没得到半点回应。
闵月并不在意地笑了笑,接着说: “你会出现在此处,定然是与主上做了一笔性命交易,怎地,如今小命保住了,却不愿付出代价了?”
这话就像一根刺,扎进了湛云亭的逆鳞,他只觉心头火起,转身朝着身旁的人便啐了一口。
“我呸,有本事就杀了我!我死不会当任何人的狗!”
去他大爷的交易!
父母和弟弟皆被折辱而死,只余下了他一人苟活于世……这算哪门子的仁慈?!
湛云亭原是怒气上头,失了理智。然而,当他看清了眼前这人时,面上的愤怒却有了半刻的定格——
眼前的女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浅月黄的衣裳,整个人沐浴在柔和的光束之中,肤白如脂,眉目如画,同这潮湿肮脏的牢房格格不入,恍然间美得竟不似凡人。
微怔片刻,湛云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红,或是因为愤恨,或是因为羞赧。
“嚯,还是个小倔驴呢。”闵月看着硬着脖子,呆头鹅似的小屁孩儿,实在是有些好玩,于是伸手捏了捏他的脏兮兮的小脸。
“嘶——疼!”
湛云亭本想一把挥开女子的手,却又像是顾忌什么似的,将手收了回去。
“知道疼就好,以后好好听话,不然要受的苦可多的去了。”闵月松开了手,完全不嫌弃他身上的脏污,为他将脸上糊住半只眼睛的血渍拭去。
她这番话虽说得轻飘飘,但却是没有半句的夸张,九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比谁都要清楚。
拭去血污后,小孩儿的一张脸终于是能看见原貌了。五官轮廓已隐约褪去了孩子气,有了些许的少年稚气,虽因受伤和饮食失调一张小脸看上去面黄肌瘦的,但看得出是个品貌很好的孩子。
闵月大致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大大小小的伤疤数不尽数,但都已然上过药了。想来也知道,主上既保了他一条命,自是不会让他轻易去死。
“你休想讨好我,没用的,我死不会替你们办事!”湛云亭将脸别到一旁,双手攥拳握得关节隐隐发白,尚未长开得眉宇间是这个年纪少间的阴郁。
“我用不着讨好你。”
闵月冷淡地说道,她站起身来,抬眼看着头上窗口圈出的方寸天空,似是认真地思量:“寰宇虽大,江湖虽远,却终不过一樊笼罢了。你且说说,除了此处,这天下可还有你的容身之处?”
“这用不着你管!出去后我自会手刃仇人报仇雪恨,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我也要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将他碎尸万段以慰我亲族在天之灵!”湛云亭提起报仇,那一双黑玉般的圆眼中便瞬间盈满了仇恨。
这样的眼神闵月再熟悉不过了,每个初来乍到的人都是这般直白地表达心中恨意,只是后来日子久了,大家都学会了将其隐藏在心底。
闵月淡然一笑,笑意中带了些无可奈何:“别人我不清楚,可你想杀的那位却如中天之月,高不可攀。以你如今的能力,想要取他性命简直是痴人说梦,以卵击石。只怕你还没走到皇城脚下,连面都没见上便已然成了悬在城墙崖子上的一具枯骨,被风刮雨噬,何谈报仇?”
这番话就像是一根戳破气囊的绣花针,问得湛云亭哑口无言,将他内心最后一丝由冲动和激愤构筑起来的勇气击得粉碎。
也不知是因为恨极还是恐惧,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此刻浑身像筛糠似的打着摆子,嘴唇煞白。
此刻湛云亭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心头升腾起一股比死亡还可怕的绝望,小小的心脏负担不住如此复杂的情绪,几乎都要炸裂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