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sef说用望远镜放眼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找不到一家高精尖的仪器仪表企业,Eric说当中国工厂学会把做产品放在首位,把赚钱放在其次才有资格跟他说话,这些话不但当时刺痛白雾的神经,平时也屡屡挫伤她的自信,使她在给其他客户介绍产品时,潜意识地感到心虚。
如果准针做出一款符合密西西比要求的测距仪,可以想见举国都将为之轰动。
中国科技登顶全球又将多出一座丰碑。
同时,它可以向美国人证明,中国企业可以,中国技术可以登顶巅峰,那些小看中国工厂的美国人都是狗眼看人低,他们的傲慢自大实在可笑。
白雾想到这些就不禁心旌神摇。
她委实想看一看自己把一款精度0.1毫米的测距仪摆在Eric眼皮底下时,Eric会是什么反应。她委实想跟Eric说,“你们密西西比不过如此!你再好好想想,鼠目寸光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你?”
所以核心问题是,她是否愿意把自己困在准针,继续受几年委屈,只为一雪前耻,为国争光。
这个决心白雾很难下定。
从周五想到周日,她的心仍在左右摇摆。
快中午时,她仍躺在客厅沙发上发呆,看电视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里面在演什么,当手机响起来时,她吓了一跳。拿起来看,是蒋蔚然打来的,她有点意外,快速接通了电话。
电话刚一通,就传来蒋蔚然歇斯底里的,混合着上下牙关相击的格格声,哭喊道:“贱人,格格格……你赔我老公!呜呜呜呜,格格……你到底跟Simon说了什么!”
白雾的心咯噔一跳。
白雾从蒋蔚然的哭喊声里没有听出责备和痛恨,只听出了虚张声势的焦急和手足无措的惶恐,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Simon……Simon……”蒋蔚然好像冷得打颤,格格声越发密集,道:“Simon割腕……自杀了,地上……地上好多血……”
白雾这一吓当真是魂飞魄散,好在蒋蔚然的哭声使她意识到现在不是害怕不是后悔的时候,蒋蔚然在等着她的帮助,一刹那的震惊过后,她问:“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刚……刚他在上厕所的时候……”
“那你快打120啊!”
“哦……打120……打120……”蒋蔚然毕竟年纪小,一见老公割腕自杀,洗手间里血流一地,早已吓傻了,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丧失了,听了白雾的提醒,才急忙呼叫救护车。
在蒋蔚然挂断电话打120的间隙里,白雾推测,Simon割腕一定不是一时冲动,他从周一就得知了一切,到今天决定自尽,中间一定思考了很多,在与世界告别之前,他一定跟蒋蔚然摊牌过,而蒋蔚然的态度一定令他感到失望。
她知道Simon深爱蒋蔚然,但她实在没想到Simon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事。
白雾张开双臂瘫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Simon,知道自己深爱的老婆出轨,质问她时她死不承认,自己会怎么想。白雾马上意识到,Simon面临的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一方面他爱过去的蒋蔚然爱得离不开,另一方面他又恨出轨的蒋蔚然恨得气不顺。
他想离婚,舍不得;想将就,心不甘;想报仇,办不到;想毁灭蒋蔚然,不忍心;想洗涤蒋蔚然,却力不足。
最终,他只好选择毁灭自己。
估摸着蒋蔚然已经打完了电话,白雾又打过去问情况,打了两次才接通,蒋蔚然说救护车已在路上,医生教她几个急救措施,她也照做了,Simon还是没反应,好像没气了,说着又哭,白雾劝她别着急,说她马上买机票去上海,陪她一起处理这件事。
下午白雾赶到了蒋蔚然指定的医院。
在手术室门口,白雾见到了蒋蔚然,蒋蔚然一见白雾,二话没说就上来扇了白雾一耳光,然后坐在椅子上抱头痛哭。白雾自知理亏,又知蒋蔚然气急败坏,不是解释的时候,便默默受了一巴掌,见蒋蔚然哭得不像样子,反而上去安慰她。
好在Simon被抢救了过来。
晚上Simon醒了,脸色白得吓人,白雾又向他和蒋蔚然正式地道歉。
正鞠躬时,Simon的父母突然闯了进来。
Simon妈妈一见蒋蔚然就扯住她的头发,连甩了十七八个耳光,打得蒋蔚然嘴角流血,一边打一边骂她贱货狐狸精,狗娘养的没教养的杂种,说要不是Simon昨天回娘家拐弯抹角地交代“后事”,她们还不知道Simon自杀的事,白雾上去劝,被Simon父亲赶了出来。
白雾的心情糟透了。
她沿着医院门前的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就像被路边被野猫打翻的垃圾桶,乱纷纷的。
一条生命差一点在她眼前逝去,以及Simon的脸色,自己挨的一耳光,蒋蔚然的哭声和Simon父母的暴力连番轰击着她,使她的心跳过了很久仍扑通扑通捶打着她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