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为了周小妹妹。”景旭扬眼中微有暖意,“她是个有趣的小娘子,和我家姐妹都不一样。”
“——若她投胎成了我的嫡亲妹妹,日日同我一起进学,大概也算是一段佳话吧?”
他莞尔一笑。
“哈哈,若薛二公子听了这话,恐怕又要与我拔刀相向了。”
*
晴辉落在听雪堂的檐角。
床榻上,周瑭打了个喷嚏。
薛成璧刚来不久,喂他吃了药,正坐在火盆前取暖。
火焰灼烧着,在高热中扭曲、撕扯、挣扎,摇摆不定,最后窒息消失。
小少年怔然望着火焰,手里捏着几张薄纸。
他离火盆离得太近,火舌几乎燎到薄纸,而他似乎毫无所觉,又似故意为之。
靠近火焰的薄纸,被猛地拉了回来。
“呀,小心。”
周瑭拉回他的手,视线便要往纸上的字飘去。
薛成璧脑海中一片空白。
周瑭的视线却越过了薄纸,落在了他格外苍白的脸上。
周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担忧道:“再发呆,二表兄的袖口就要烧着了。”
薛成璧恍神。
他凝视对方许久,薄唇紧抿,缓缓递出了抄录授课的纸。
周瑭接过来,扫了两眼,惊喜道:“今日授课的抄录?是二表兄替我记下来的吗?”
随后他注意到纸上工整的字迹,与薛成璧清瘦骨感的字迹并不相同。
“……不是呀。“
周瑭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薛成璧心中一动。
“你希望那是我写的?”
周瑭点头,又急急摆手:“我绝对没有要求二表兄替我抄录的意思……”
“为什么希望是我写的?”薛成璧又问。
周瑭有些迷茫。
近几日薛成璧沉默寡言,连回答都很简短。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连追问,透露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执着。
周瑭却不明白,这些问题有什么重要。
分明是很简单的问题。
“因为你是我阿兄呀。”他真挚道。
薛成璧睫羽轻轻一颤,垂下眼去。
因为他是周瑭的兄长。
只是因为,周瑭不能选择自己的兄长是谁。
庆幸感和自我厌弃相糅杂,薛成璧的手指掐陷进了掌心。
“我没有抄录下来,”他说,“但我可以复述给你听。”
周瑭惊呆了。
然后欢呼一声,兴高采烈地拥抱了一下他的兄长。
短短一瞬温暖拂过,薛成璧身形一顿,眸中的厌倦被柔和所覆盖。
他把小孩安顿回床榻上,掩上棉被,自己坐在榻边,开始从头讲起。
周瑭对照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抄录,抄录上言简意赅,有些缩略的话他弄不明白。
薛成璧所述却十分完整,不但有方大儒的授课,还囊括了学生们全部的讨论。有时候周瑭不清楚的地方,他还会解释给他听。
薛成璧只上过半个月的学堂,但那些同龄公子哥们延请名师所学到的东西,他也全都学得会。
周瑭为他高兴,又替他遗憾不平。
本该捧在云端的天之骄子,却被排斥在了学堂之外。
等到开春,周瑭想。
等到开春,他一定要帮薛成璧走进学堂。
窗外天寒地冻,鸟雀孤零零地一声啁啾,看到窗内两个孩子坐在榻上,隐约传来絮絮喁喁的碎语。
岁月静好。
周瑭养好风寒之后,没过几日,便到了除夕。
是日阖府上下齐聚,致祭宗祠,悬挂影像。黄昏之后,合家团坐以度岁,酒浆罗列,灯烛辉煌。桌上摆了诸般宵夜果子,澄沙团、韵果、蜜姜豉、皂儿糕、蜜酥……看得周瑭眼花缭乱。
唯独薛萌神色低落,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
周瑭四处一看,轻声问她:“大表兄没有来么?”
侯府里最年长的大郎薛璟,是与薛萌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薛璟患有肺痨,常年缠.绵病榻,学堂上得断断续续,几乎是府里的透明人。
“阿兄病了。”薛萌眼圈微红,“忙碌了这一整日,我都没机会看他一眼,也不知他身子怎样了……”
如此重要的除夕,若非病重到下不了榻,或是咳嗽得厉害,薛璟怎会不来。
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周瑭道:“现在才二更天,离亥子之时还远。不若先去陪陪大表兄?”
“我倒是想。”薛萌咬唇,“可是这种场合,阿兄不在,我再离开,三房脸上不好看。”
“除夕夜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缺了你阿兄,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周瑭笑着说,“我觉得,‘心’比‘脸’重要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