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赐酒,为何要愤怒?
血红封泥拔.出,微红的琼浆倾倒而出,落入薛成璧手中的头骨酒碗中时,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谢圣上赐酒。”
薛成璧的声音显得低沉。
一个念头击中了周瑭。
……是毒.酒!
他蓦然站起身,萧翎没能拉住他。
众目睽睽之下,周瑭快步走至尊位前,在薛成璧身旁站定,行稽首之大礼。
他伸出双手,手中俨然捧着一只瓷杯。
“臣请自罚一杯。”
殿内群臣激起一小片波澜,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严厉的审视目光落在他肩上,皇帝沉沉开口:“朕为何要罚你?”
周瑭埋首膝前,看不到任何人的表情,也看不到薛成璧的。
他只能说下去,声音听在耳朵里,镇定得不像自己。
“十八年前庚子年的惊蛰,我诞辰那日,天降异象。西南方雷电晦冥,如鸣战鼓,电光若有蛟龙生焉。”
皇帝的脸色渐渐变了,他坐起身,似想阻止周瑭继续说下去。
但周瑭口齿清晰,一字一句说得又响又快,确保大殿中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无定上师得到天启,预言在那日辰时诞下的婴孩是‘天命之子’。‘天命之子’若为女,得其者国泰民安、万世太平。”
这一粒石子投下去,在群臣之间激起了惊天大浪,再也无法平息。
这些年来帝王针对周瑭所做的一些难以理解的行为,都有了解释。
而且,他们在皇帝惊惶难掩的神色中得到了确认。
——天命之子确有其说。
“你一闺阁女子如何得知此事?”皇帝大怒而起,“是谁告诉了你?…是萧翎?太子、太子何在!”
萧翎立即伏跪在地,一言不发地承受帝王的怒火。
周瑭反而直起了腰背。
“臣与太子殿下相交寥寥,此前并不知殿下也知晓此事。”
他直视着皇帝。
“圣上既以臣为天命之子,孰不知天命之子生而有灵,本就通晓生前身后之事?”
少年双眼极黑,又极亮,令人心悸的漂亮。
在他看向皇帝的时候,眼里没有那种臣子对于君主天生的遵从和敬畏。
被这双眼睛直视时,皇帝感觉到自己和对方是平等的,甚至自己是被一个……一个来自更高层时空的人,俯视着。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曾经那些被皇帝忽略的疑点便冒了出来。
十八岁点为探花。
十五岁救过储君。
还有更早的时候,他派人暗杀薛沄,薛沄明明十死无生,却诡异地平安归来。
那时候,她正怀着周瑭,即将临盆。
……
这一次,轮到皇帝冒出了冷汗。
周瑭再叩首,起身,掷地有声道:
“臣虽为天命之子,却不能护佑大虞边疆太平,实乃臣之过错。”
“因而臣在此,请自罚一杯。”
皇帝在尊位上,阴晴不定。
百官面面相觑,群龙无首。
寂静中,端着酒的大太监来到周瑭身边,和蔼道:“此物甚苦。县主,不怕么?”
周瑭眉眼弯了弯。
“我不怕。哥哥吃什么样的苦,我便陪他吃什么样的苦。”
“就算无缘夫妻,我们亦已约定终生,在月老那里已造了册的。有情人当同甘共苦,方不负彼此。”
这才是他最终想要表达的态度——他想告诉皇帝,若想杀害薛成璧,那么自己也绝对不会苟活。
那他的大虞,可就没有天命之子了。
笃信此道的皇帝,真的胆敢毁掉大虞国运的象征吗?
听了这话,皇帝是什么心情周瑭不知道,但他看见,持酒的大太监笑了。
是那种老人看着后辈,满怀善意的笑。
大太监没有出声,背对着尚处于混乱中的皇帝,悄悄向周瑭挤了挤眼。
然后颤巍巍地把酒倒进了周瑭的小瓷杯里。
周瑭眼睛微微一亮,不动声色地低头接酒。
大太监在向他暗示——酒是安全的,酒里没毒?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周瑭立刻就想将这个好消息传达给哥哥。
他垂着眼睛觑向薛成璧。
这一看,惊得手一抖,差点把酒泼出去。
薛成璧正紧紧凝盯着他,凤眸里血丝密布,眼神发狠,似有泪光,表情说不出的可怕,好像下一秒就会暴起,做出任何疯狂的事。
周瑭还记得对方被四皇子为难时,那种飞扬跋扈、一览众山小的样子。
还有被帝王逼问时,那种镇定自若、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