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苓鼻腔发出嗤声,这冷面仙君倒是张口就来,不食荤腥?先前在那山中小院时,两人分食一只兔子,也不知是谁啃的骨头上一点肉腥都没有。松苓心说这人道貌岸然,可闻得里屋那男人的咳嗽声,那句道貌岸然又被憋了回去。
稚儿自是不懂这些,只当是仙君苦修罢了。
那边妇人已将清粥小菜端上桌,那菜是山间野菜,入口极为清爽。淙舟碍于主家热情,只得一同坐下用饭,他用何饭食都无碍,只是苦了松苓,昨夜饿了一宿,今早又陪着仙君苦修,狐狸嗅着后厨鸡汤鲜香,口水洇湿了大块衣袍。
“神仙哥哥不吃,小狐狸可以吃,”稚儿端着一个黑瓷碗,里面冒尖的鸡肉浸在汤里,上面飘着油,澄黄的油圈反着天光,像是将晴日融在鸡汤中,“哪有小狐狸不吃鸡的呀,你昨晚就没吃东西,再不吃要饿坏了。”
真是要饿坏了。
松苓见了那碗鸡汤眸子霎时亮起,后腿一蹬,从淙舟腿上跳了下来,三两口嚼进一块鸡肉,又三两口吐出骨头。松苓用的太香,任凭稚儿在它身后玩他的尾巴,它都不在乎。
淙舟简单用完早饭,兀自倒了杯水漱口,见狐狸吃的香,突然道:“吃了人家的东西,可要干活的。”
骨头倏地卡在齿间,喷香的鸡汤瞬时化作传肠的毒药,松苓不再安生吃肉,口齿一合,骨头应声而碎。它偏头看着淙舟,瓮声抱怨。
这是它抓回来的鸡,怎的这份苦劳不算,它还要干活去?
“听话,”淙舟怕他卡到牙,俯身拔掉他口中碎骨,“去寻一块大一些的青石回来镇井,还要一盏长明灯。”
松苓闻言彻底愣住,尾巴在身后无意识摆着,拿来镇井用的青石,要他如何抱的回?且不说这青石,就说那长明灯,要它上哪去寻?
离着正午还早,青石不难寻,山坳里青石遍野,松苓蹲坐在青石边,眸中全是愁绪,一条尾巴极不耐烦的拍打着地面,这时倒也不嫌泥污染了毛。
这人真是惯会刁难狐狸,他连件衣裳都没有,就这样赤着身抱着青石回去,这后半狐生就不用过了。
狐狸正愁着,忽的有一只小手抚上他头顶,那只小手微微汗湿,隔着毛都能感觉的到。松苓回首一看,稚儿正拖着一粗长麻绳立在他身后,两条腿没在尾巴间,垂眸看着他笑。
“娘说小狐狸抱不回大石头,叫我来帮忙,”稚儿熟练的打了几个绳结,“我晓得,小狐狸能听懂我说话,你有这么多尾巴,应该是个小狐仙,可你为什么不变成人呢?变成人不就能把石头抱回去了吗?你跟着神仙哥哥,可要好好修炼呀…”
稚儿打着绳结,絮絮叨叨的低语,声音不大,却也扰人,松苓就在这扰人的声音里看着麻绳变成绳网。稚儿将绳网套在青石上,又把余出的一根绳头递给松苓,一人一狐拖着青石往家走。
“神仙哥哥活了多少年呀…”
“小狐狸又活了多少年呀…”
这一路上倒是不会无趣。
稚儿还在念叨。
第3章 高塔
往回走时日头打正,细碎的影铺了一路,松苓这才发觉自己走出好远,它踏着一地斑驳,逐渐缓下了脚步。
尾巴好热。
“小狐狸累了吗?”稚儿随它一同慢了下来,“我抱你吧。”
松苓看看那伸直的小手,又瞧了瞧稚儿含笑的脸,尾巴缓缓炸开,下一瞬又落了回去。它摇了摇头,叼着麻绳继续走。
小孩抱不动他,他会被小孩热死。
淙舟立于堂阶下,腰间玉牌下坠着黛青的穗,穗乱在煦风。
他仰颈看着天日,闻得院外悉索声响,还有孩童的笑声。正想要出门去迎,才迈开步,倏地眼前起了黑朦。不同于往日神魂震荡不稳,这次淙舟做了一瞬的梦。
醉醺醺的儿郎朝他作了一个毫无规矩的揖,垂首时一头栽在他肩膀上,发间软耳微微抖动,搔的他痒:“我叫…松苓,涂山松苓,松苓酒的…松苓,”狐狸醉的不清,尾巴都藏不住,“敢问仙君大名?”
说完狐狸双腿一软,不等他答,便埋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淙舟睁开眼,有些不适应骤亮的天光,院外声寂,狐狸正蹲在青石上盯着他,爪子举在嘴边,似是方才还在舔毛。
“神仙哥哥!”稚儿抹了一把汗。
“回来的正好,”淙舟向稚儿笑着颔首,探手摸到狐狸温热的毛,“辛苦了。”
他说的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客套。
松苓不听他讲,只仰着头看他。半晌,狐狸抬起前爪碰了碰淙舟的脸,好凉,它只觉淙舟就像千年冷泉下的冰,晒不热也捂不化。
还是得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