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幼跟随在宋昕左右,十分清楚自家三爷的性子。
华春秋叫三爷放弃夫人,他家三爷嘴上说“知道了”,指不定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信鸿自然猜不透宋昕,犹豫了片刻,捧着一只精巧的木盒子走进了屋内。
“三爷。”
宋昕抬头,依旧是郎朗君子。
甚至关心信鸿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还、还好,伤口恰好避开了要害,华神医医术果真了得,现在已经无大碍了,只是伤口会疼罢了。”
宋昕点点头,目光落到信鸿手上的木盒上:“有事找我。”
“是。”
信鸿眼圈有点儿红了,抱着只盒子过来,轻轻放在宋昕面前:“三爷,夫人说,夫人说若她醒不过来,就要我把这盒子交给您。”
宋昕看过去,这只盒子他见过,雕着杏花,配有同心莲花锁,是从京师临行前几日唐姻一直悄悄摆弄的那只。
他怔怔看了一会儿,抿唇不语。
“三爷,这是盒子的钥匙。”
“知道了,撂下,你下去吧。”
信鸿摸了把眼泪,将钥匙递过去,走到门口,犹犹豫豫,忍不住道:“爷!您若是难受就喊出来!哪怕哭一哭,摔摔东西,再不济打我一顿,怎么都行。您一直忍着,不是这个事儿啊!会、会憋坏了身子的!”
宋昕他轻飘飘“嗯”了声,不说话。如松如竹,清雅却也孤寂。
“三爷,如果夫人醒着,她也不想看见您这样的。”
宋昕的眉角动了下,依旧挺拔地坐在那处。
信鸿心疼宋昕,他不知道宋昕是不是不肯接受这个结果,所以才对着唐姻宛如尸首的身躯寄予不切实际的希望,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他起身,身姿颀长,脊背挺直:“吩咐下去,明日卯时启程。”
“三爷!华神医说了,夫人,夫人赶不到宁昭城了!三爷!”
“她能。”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如同诉说天气是阴是晴,明月是圆是缺一般平常。
“三爷……”
信鸿总觉得,他家三爷此刻更像是一个叫不醒的装睡之人,独独贪恋这一场大梦。
他再没说什么,也许真的到了宁昭,他家三爷才会从这场虚幻的梦中醒来。
信鸿叹了口气,出去将门带上了。
宋昕这才将桌上的木盒拿起来,盒子并不重,掂量起来大概也只有盒子本身的重量。
同心锁上雕刻的精美花纹,一只杏花绕竹,是唐姻喜欢的款式。
宋昕侧过头,看着床榻上合眸而眠的女子:“我还猜测是你给谁留的,原来,是给我的。”
他将钥匙插|进同心锁的孔洞内,轻轻一旋,“咔哒”一声,同心锁被打开了。
宋昕的脸色沉沉,并无太多的表情,分不清是清冷还是麻木。唯独触碰到盒子上的指尖略微迟疑,似乎下了很大的觉得用尽力气才缓缓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木盒内并无他物,唯独一叠又一叠的信件。
宋昕垂眸望下去,瞳孔微微一缩。
信件。
写给他的信件。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下面一封,再下面一封……
每封信上“夫君亲启”四字像是利剑,穿透了他的心脏,宋昕的胸口没来由地痛了起来。
他数了数信件的数量,刚好十封信。
信封的左下角标有记数,从“壹”至“拾”。
他按照顺序,打开最上边标有“壹”的信封,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信上特地嘱咐他,这十封信,每年他只许拆开一封。
可他从未说过会答应她,宋昕失笑,又很快拆开了第二封、第三封……
“我就知道,你会好奇拆开的。”
“院子里你最心爱的那支翠竹其实是我不小心浇水浇死的,今后不许怪信鸿了。”
“三十岁生辰吉乐。”
“你蓄须了吗?好想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话题大多无关痛痒,并不似想象中的诀别之句,尽是倾诉所见所闻,或是一些平素里常聊的话题。
宋昕似乎能想象到,唐姻说这话时候的语气,模样。
她站在他的面前,笑着,弯着眼角。
随着拆开一封又一封的信件,宋昕的心口也越来越缩紧。
当男人的目光落到第十封信的最后一处,浓墨般的瞳孔骤然一缩。
“十年,大概能忘了我吧。”
“对不起,不能再陪你。”
刺目,刺心。
宋昕的喉咙升起难以压抑的痒意,重重的咳嗽起来,眼角咳出了一片潮红,他用袖口掩着唇,腥味弥漫于唇齿之间。
忙去桌旁给自己斟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口中的腥甜被他吞回了腹中。
夜深了,宋昕面色如常地将信件收回木盒子内,合上盖子,重新上了同心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