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姻又想起彼时彼刻,同样是这般夜色,烛光在窗前摇曳,律动的光晕澄明。
父亲展开她的字迹,笑着同西窗下剪烛的母亲打趣她:“夫人啊,你说若是姻姻的未来郎君看到她写了手这般行书,会不会以为我们家姻姻是个悍妇?”
如今夜色如初,只是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唐姻合上砚台,收起笔墨,轻声道:“困了,歇息吧。”
香岚奇道:“小姐不是才开始临摹,怎么这就收起来了?”
唐姻兴致缺缺,不想多说,只是道:“明日还要早起,今儿就到这吧。”
灭烛上榻,凉凉月色透过窗纱。
唐姻浅睡之间似乎又梦到了并不久远的无忧时光,直到日月轮转,天光将她唤醒,昨晚的美梦也悄然散去,并未留下一点印象。
清晨,带上字帖,唐姻去往了兰亭院。
今日宋彦也在府里,之前他反抗的态度过于激动,又与大夫人吵了大架,被宋家大爷指斥了一顿,这几日不敢惹父亲霉头,便没出门。
宋府的子弟向来注重文武兼修,例如他三叔喜练剑,而他擅拳法,此刻他用过早膳,在院中一套长拳打下来,猎猎生风。
打得口渴了,宋彦拾起桌上的茶壶,也不将茶倒在杯里,豪迈地对着壶嘴,仰头便往口中倒。
水流如注,少年的喉结上下鼓动着,由于喝得太急,溢出唇角些许。
这时小厮进来通报,说唐四娘来了,找他有事。
宋彦险些被水呛到,轻轻咳了两声:“她怎么来了?”
他不大想见,正要拒绝,想了想,却又往院子外走。
他有话想说。
唐姻站在兰亭院的门口,远远瞧见少年一身朝气朝她走来,额头还蒙着一层汗珠子,被熠熠阳光照得亮晶晶的,像是劲草上晨露。
她握了握手中的香椿木盒,见了礼道:“表哥早,我今日来给你送东西 。”
宋彦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那些话也不知怎的忽然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了。便闷闷地问:“什么东西。”
唐姻将手中盒子打开,露出里边的字帖,笑盈盈地道:“是《仲尼梦奠帖》,前几日我听大伯母说你苦苦寻不到它,便留心了,没想到还真的在三表叔处碰上了,便给你借了过来。”
“原是在三表叔那里?”宋彦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想要伸手,指尖动了动,但却没接。
他下定决心,势必要和唐姻划清界限的,就算……就算对方拿着《仲尼梦奠帖》也不行。
“哦,不必了。”宋彦背过手道:“我已经不需要了,多谢表妹好意,若无其他事,我回去打拳了。”
“表哥等等——”一腔心思与他人来说皆是无用的,唐姻不免有些失落,她没再强求,声音小心嗫嗫:“那上次我送表哥的那条腰带,不知表哥是否喜欢,怎不见表哥带。”
“腰带?什么腰带?”
“就是上次我要香岚送过来的那条,上边绣着海棠纹的……”
唐姻疑惑地看向身侧的香岚,香岚连忙福身解释:“上次,奴婢分明将腰带塞到大少爷怀里来着。”
宋彦想了起来,一拍额头:“我没收啊,香岚给我,我不曾要,将腰带挂在门口那棵杏花树上了。”他一抬手,“喏,就是那棵。”
唐姻看着孤零零的树枝,心头也空空荡荡的,此事已经过了有些日子,那条她没日没夜赶工出来的海棠纹腰带八成是丢了。
“表哥,可是不喜欢那条腰带?”唐姻诚恳道,“那表哥喜欢什么纹样,可以告诉我,我绣一些表哥喜欢的。”
“不必了。”宋彦道,“以后也不必给我绣什么东西了。”
宋彦不知道如何应对唐姻待他的一片热忱,越发烦躁,他知道唐姻是对他好的,可是这种好他并不需要。
他并不厌烦唐姻,可唐姻对他的态度分明不像男女之情。
在他看来,唐姻待他总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他总觉得,面前的少女可以更张扬、更明艳、更鲜活。
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这些日子与父母的“对抗”本就让宋彦心中憋着一口闷气。
那些不安的、杂乱的心绪逐渐失控成淡淡的怒意。
宋彦的脸色沉了下去,那些本该忍着的话,被艴然不悦地质问出口:“表妹,你可知道,你这般对我只会给我带来苦恼?”
苦恼。
清晨的阳光明媚,灿烂到有些刺眼,唐姻不由得颤了颤眼皮。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并未打动表哥,相对的,给表哥带来的只有苦恼吗?
此处并无外人,宋彦不免敞开了说:“……我是和你订了婚,是有了婚约。可是,在我看来,婚姻要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你说,你说我们两情相悦吗?你觉得这是天冷添衣?还是天热扇扇?不,这都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