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朝姜凝深深作揖,颤声道:“寒舍简陋,请您离开吧。”
姜凝想,她真的把这孩子伤到了。
她来得太早,令他误将自己当做最后的稻草。现在到了离开的时候,却又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她没再说话,转身往承华宫外走去。
三月末,宫外梨花开了,皑皑地压满了枝头,预示着一个温暖春日的降临。
而闭锁的宫门那头,却是一座空荡寂寞的殿宇,和一个漫长的冬季。
?? 第二卷 :隔山海 ??
第29章 关山难渡 一
◎“五六年…还不够久么?”◎
【人 * 臻荟酒楼】
季淮松开姜凝的手腕, 面无表情地坐直身子,语气中带了些微的自嘲:“姒女。您想起来了?现在听懂了?”
姜凝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去摸他的脸, 试图将之前一气之下撤去的幻颜术重新给他罩上。
少年朝一旁偏了偏脸避开, 他望着姜凝空悬的手,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声听着干巴巴, 没什么情绪。
“姒女。所以你当年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六年后,你会让我与母妃相见?”
姜凝垂下手, 认真思考了片刻, 才缓缓开口:“那时候你毕竟才十岁出头,又被关在宫中。我担心告知你实情后,你会时常偷溜出承华宫,或者……”
季淮眯起眼, 接过她的话头,淡淡道:“你担心我会去找玄师的麻烦?”
姜凝没想到他这便能反应过来,微愣了一下,方点头道:“我说过,你对我很重要。六年前,你在承华宫中反而是最安全的。我不想你与他多做接触, 但也无法日日待在承华宫陪你,替你防着玄师。”
季淮沉默地望着姜凝。
冬日的夜晚来得快,暮色很快笼罩了整片天空。
自落日的方向,朱磦、靛蓝、绛紫, 瑰丽的色彩一层一层地过渡而来, 至臻荟酒楼的上空, 已是一片沉沉的暗色。
季淮往窗外望了眼,垂眸斟了小半杯酒,扬头一饮而尽。
或许是好酒,但他喝不惯,只觉得很辣、很苦。醇香的液体从他的喉咙中一路往胃里烧去,带起一阵恼人的刺痛。
姜凝蹙眉望着他,有点不赞同地盯着那酒盏:“你才多大?就学会喝酒了。”
季淮没有回答,只撑着额头看她,半晌方道:“姒女,我不喜欢你扮成这个样子。”
原先,他只觉得胃里难受得很,此时一杯酒下去,连眼前的人都变得有些恍惚。
姜凝的脸逐渐和那个戴着暗红色面具的男子重合,一种久违的复杂情绪从心头泛起,既压抑,又卑微,又怨憎,又无奈。
他仿佛又回到那件空荡阴暗的承华宫,变成了那个为了见一面瑶妃,苦苦哀求着那个男子,哭得满脸泪水的小孩。
姜凝怔怔地望着他,微蹙着眉,最终还是依言褪去男子的装束,变回原本的样貌。
她往季淮身边挪近了些,见他额上密密层层的冷汗,心中一惊,忙抬手去抚他的额头:“你哪里受伤了?哪里不舒服?”
季淮一把推开她的手腕,在恍惚间,几乎分不清眼前坐着的究竟是清冷温柔的姒女,还是那个冷漠怪异的面具男。
他冷笑了一声:“别假惺惺了,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可怜虫。”
姜凝愣住了,一只手无所适从地空悬在他脸侧,半晌才落回袖中,她轻声道:“对不起。我当时…不该…那样严厉地拒绝你。”
季淮淡淡地笑了一声,疲倦地偏过头去,好像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姜凝踌躇着,又道:“我也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在承华宫中。”
当年的季淮算是好脾气,十几岁的小孩,即使听她说了那样重的话,还是恭恭敬敬地将她请了出去。
可后来姜凝再去承华宫中,只见原本放在案上的典籍均收在书阁角落,积了薄薄的一层灰,许久未动的样子。
于是她瞬间就明白了,季淮曾经对机关术如此热衷,几乎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能使他将几本古籍束之高阁,怕是真的将她厌恶到了极点。
季淮闻言,脸色终于缓和一些,给了点反应。
只听他略带颤抖的声音传来:“江光莹。承华宫……很黑的、很冷,没有光的。”
姜凝一顿,犹豫着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发顶,低声道:“我不会丢下你了…我那时只是想着,不过五六年,你的眼睛就能恢复了,我就能带你走了。因此——”
季淮一怔,随即转过头来,一双杏眸冷冽地望着她,重复道:“不、过?五六年?”
姜凝对上他的眸子,思维突然断了一瞬,几乎理解不了他突然生气的原因。
季淮只觉得自己喉咙发涩,极其艰难地笑了一声:“江光莹,五六年…还不够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