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眯了下眼睛,眸光流转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姜凝朝那流光的尽头沉沉望了一眼,手指微动,缠绕着瑶妃手足的柔软丝线随即松开束缚,如有神智一般,又往四面经幡飞驰而去。
几道利光闪过,清衡宫中的雪白经幡顿时碎裂成片片飞屑,自半空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乍一眼望去,仿佛宫中也落了一地的白雪。
灰衣青面的鬼使轻轻眨了眨眼,片刻后,将目光从那纷纷扬扬的经幡飞屑后缓缓收了回来。
半空中的几段银丝穿梭着飞回她的衣袖,姜凝不再停留,转身带着瑶妃那浑浑噩噩的魂魄朝宫外的大雪中走去。过雪无痕。
半晌,一个浅淡到接近透明的鬼影步履蹒跚地扶着宫门,缓缓走出了清衡宫。
那鬼影面色惨白,似是受了极大的折磨,大滴大滴的冷汗沿着她修长的颈子往衣领中滚落,不是瑶妃又是何人?
瑶妃蹙着眉,一手攥着衣襟,一手撑着宫门,艰难地跨过门槛,往雪地中走去。
——辛满尚在师门中时,便被赞为百年难遇的奇才。待他成年接任玄师之位后,更有“大義第一术士”之称。
辛满奇门术法、占星卜卦、炼丹机甲无所不通。他的法阵对于姜凝这五百年寿数的大鬼来讲,或许不值一提。可是瑶妃面对这前所未见的阵法,却断然没有逃脱的可能。
瑶妃得知天子下令玄师往季淮处去,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赶往梅园护住那孩子。可辛满仿佛对她的存在有所察觉,几乎是在她离宫的瞬间启动了清衡宫的法阵。
可笑那薄情天子,即使瑶妃病重身死之时也不肯踏出清衡宫半步,却在辛满的几句劝慰下,匆匆带人撤离宫中。
瑶妃在法阵的束缚下寸步难行,心中更是焦急难言,天子临走前交代辛满的话语言犹在耳,短短几个字宛如要将她的心扉撕裂开来。
“若宫中因他疯癫之举再传神鬼之说,朕,宁肯要个瞎子。”
这句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地重复回响,一声比一声更刺耳。
她不能被困在这……
她必须要出去!
要去梅园。要回梅园去。
……
姜凝将瑶妃的魂魄带回了鬼界。
她褪去了渡使的装束,小心翼翼地将瑶妃的魂魄混入了人来人往的鬼道中。
神魂两分的事情向来罕见,就是姜凝在鬼界待了五百年也没见过几次。这鬼道上虽挤满了人,可基本都是急着投胎的新鬼,没人看得出瑶妃的异样。
姜凝是个容易心软的鬼,何况瑶妃这样温柔善良的女子,时常会让她想起姜国王宫中的故人。既然她为了季淮能生生将魂魄和神识分开,这样的深情和魄力,自己又为何不能成全呢?
正思索间,一个青面的鬼青年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到她身边,躬身作揖道:“麻烦姒女了。”
姜凝望着熙熙攘攘的鬼道,浅笑着收回了目光,柔声道:“渡使这两日可有好好休息么?”
袁钟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底下,仍然挂着多年未散的乌青,他朝姜凝十分勉强地笑了一下,凭谁都能看出那笑容底下的苦涩。
袁钟道:“姒女,那命格贵重的妃子,可好安生投胎了?”
姜凝笑了一下,抬手往那拥挤非常的鬼道上一指。袁钟顺着那纤纤玉指望去,愣愣地眨了眨眼,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指着哪一个鬼影。
姜凝一脸的大义凛然,信誓旦旦地糊弄他道:“那个窈窕纤细的背影就是了。她是个明白人,我已同她交代清楚利弊,一会儿自然就投胎去了。”
袁钟点了点头,又朝她作一礼,十分真诚道:“多谢姒女。”
姜凝面不改色心不跳,平静地点了点头,折身又往人间去了。
袁钟望着她的背影,深深为自己的劳碌命叹了口气:果然无事一身轻。姒女就连往人间去时的步子,都比自己的轻快上许多。
【人 * 承华宫】
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季淮撑着冷硬的地面,十指用力地扒着砖缝,骨节都因为用力而泛起明显的苍白。
他面前躺着两副七窍流血的尸体,那两人被天子一杯毒酒送西天——面目青紫,手足相接,十指的关节极为崎岖地扭曲着,可见死前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其中一个太监尚且十分年轻,外表上看,几乎比季淮大不了几岁。
他本不甘就死,是被侍卫硬按着肩膀灌下的毒酒。
那少年死前还在挣扎求生,一双毫无血色的手僵硬地朝季淮探来,抱着渺茫的希望,苦苦哀求这位心软的殿下可以替他向天子陈情。
小太监死死地盯着季淮,口中绝望的呜咽逐渐被翻涌而上的血水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