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不属于这人间。
关山悲渡冷哼一声,目光略显急切地投向一旁静默的人群,薄唇紧抿,眉宇低压,那神情简直可称得上怒不可遏:“撒星满!撒——”
“他看不见你。”季淮冷然道,“他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你亲手将他塞进了一个近卫的身子里。”
“对,近卫、近卫,”灵体低声喃喃着,视线移动,愈发焦灼地在人群中找寻那个近卫的身影,“撒星满……他怎么可能背叛我?”
终于,关山悲渡目光一顿,沉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青灰色身影上。
“你怎么逼他的?”
季淮低声道:“我没有逼他,他效忠的也不是‘你’。”
“效忠的不是我……?”关山悲渡垂首闷笑起来,他神情阴骘,眸色冷冽,死死盯着人群中那个青灰的身影,愤然扬手,隔空攥住了那男子的神识,生生将其撕扯而出。
撒星满一声闷哼,身躯木然地僵立在原地,神识离体,挣扎着被关山悲渡重重摔在了废墟上。
他上前两步,蹍着一地芳草而过,居高临下地睨着撒星满的神识,轻声冷笑:“你方才在超渡谁呢?”
撒星满深深看向他,那张普通到令人毫无印象的脸上,渐渐浮起了莫大的怆然与悲痛:“王上。”
关山悲渡目光阴冷,浑身紧绷,直到听了这一声轻唤,才微不可见地放松了一瞬:“为何……”
“——王上他……他不会打乱我的棋盘。”撒星满截断了灵体的疑问,他仰头对上他的目光,眼中哀色更甚,甚至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悔恨,“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关山悲渡僵住了,像是无法理解撒星满的意思,他歪了歪头,忽然咧嘴大笑起来:“我待你不薄啊,我给了你接近永生的轮回。可你在说什么?背叛我……因为我打乱了你的棋盘?”
“因为你不是王上,你只是抢走了他的一切,”撒星满嗓音嘶哑,一字一顿地沉声道,“我从不忠心于雪山。”
倏然之间,关山悲渡的面容好似诡异地扭曲了一瞬,他直起身,晦暗的目光投向夜色中遥远的北方。
灵体光芒怒放,巍峨绮丽的苍白雪山在他的注视下,于夜幕间缓缓显露,嵯峨连绵,直入云霄,似真似幻。
雪山的法相在他转身的瞬间展开到极限,关山悲渡额前银白的神明印记在此刻终于显露,他死死攥着撒星满的神识,冷笑道:“那就去死。”
撒星满望向那印记,刺骨的寒意刹那传遍四肢百骸,他冷得全身都在颤抖,感觉到所有生机都在这一刻远离自己而去——原来这就是绝望。
他紧攥着关山悲渡的手腕,目光涣散,口中止不住地喃喃:“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你何时吞噬了他?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他……”
关山悲渡凑过脸来,恶劣地扬起眉,双唇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你猜”
撒星满的眸光痛苦地闪烁了一瞬,他望向姜凝:“我……”
须臾,撒星满晶莹的神识在关山悲渡掌下骤然无声散开,斑驳飘零的碎裂如千万细小的雪粒,纷纷扬扬地飞入灵体的七窍之内。
关山悲渡松开手,浅灰色的眸子失神地望向神识消失之处,突兀地笑了一声。
他转向姜凝,轻声道:“久等,该你了。”
姜凝也看着他额前的神明印。
五百年前,在雪山之巅,关山悲渡曾告诉她,死于雪山的人,将被雪山之神所吞噬。
若非撒星满今日所为,姜凝不会相信,原来关山悲渡也会成为那被吞噬的人之一。
她本以为关山悲渡与雪山邪神朋比为奸,如今看来,不知何时开始,她便已经在直面那个雪山前虚无苍白的身影了。
祂是禅似口中,那个于天地初开之时诞育的神明。
邪神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灵体中,那刚刚被吞噬的神识于那匕首洞开的伤口处缓缓聚集,如一颗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灵体,试图逃脱而出。
祂脸上露出一抹痛色,手掌狠狠抓向脖颈,不管不顾地捣入伤口,试图将那神识压入体内。
姜凝望着祂身后的雪山法相,忽然便笑出声来,她垂着头,笑得不可遏制,半晌才抬眼盈盈望向祂:“若真是与天同寿的神明,活成这副模样,也太差劲了吧。”
“去忘川,毁掉它。”姜凝缓了一口气,抬眼望向季淮,她伸手指向他身旁那具不死不伤的肉身,手指微微颤抖,掌下的法阵缓慢展开,却始终无法结成。
季淮长睫轻颤,在微风中静静地盯着她那张分外苍白的脸,新生的青草在脚边拂动,他单膝跪地 ,手掌贴近草地,温柔而忠诚地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