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死”字沉重地压在舌尖,仿佛略一出口便是锥心之痛。
“是啊,”姜凝舒展了眉眼,将花灯轻轻递到季淮手边,“但现在……我也不必来求你了。”
“季淮,我本就是自私自利之人。如今禅似愿意拼死护我轮回,殿君一诺千金,我也不用同你这小倔驴虚与委蛇,多费口舌了。”
她眯眼笑着,冰冷的手指柔柔地攀上禅似的肩头,那一双清艳的双眼无情又动人地落在季淮身上。
“骗、人。”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反驳。
虚与委蛇?
他并非稚子幼童,幻境内外姜凝一次又一次的舍命相护,如何是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可以一笔勾销的?
“姜凝。到底为什么?”
她愣了愣,片刻后才轻轻柔柔地笑道:“弟弟,你真把我难住了。”
“怎么还有为什么呢?倦了,烦了,想早点投胎了。”
“弟弟,别太天真了。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永远不离开你呢?”
她眨了眨眼,笑眯眯地拍了拍禅似的后背。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裂口凭空自二人身后打开。
季淮看到鬼界暗黄色的天光自裂口的那端流淌而出,鬼道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景象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姜凝站在禅似背后,朝季淮弯眼笑了笑,而他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湿润,连那笑意的真假都分不清楚。
这就……结束了?
裂口尚未完全开启,便已缓缓闭合。
鬼界嘈杂的人声,和忘川盛大的水流声似乎在逐渐远去。
姜凝只退后了一步,便彻底融在了那暗黄的虚线之后。
她含笑着,咫尺天涯之距,轻声道:“那就……再见了。”
第96章 江月年年 十三
◎“真……真变态。”◎
对于姜凝来说, 人界与鬼界不过只是阵法开合间的一线之距。
鬼道上屯街塞巷的鬼影自她身侧穿梭而过,半空中的阵法逐渐合拢,最后于虚空中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线条。
姜凝缓缓敛去了笑容, 掌中握着的木柄坚硬而冰冷——她终究没把这盏花灯好好送给季淮。
禅似负手在姜凝身后站了许久。
在以往漫长的岁月中, 他曾拥有过许多机会可以这样长久地注视她,然而她的目光却时常令他感到痛苦。
那痛苦并不是源于姜凝失去记忆后望向他的陌生目光。
只有禅似知道,真正令他内疚万分的, 是他再也不曾于姜凝脸上, 见到过当年在长林苑中,那般明媚灿烂, 发自肺腑的笑意。
姜凝的容貌永远地停留在了五百年前的那个冬季。
她依旧年轻, 眼角眉梢的弧度与初见之时相比,似乎没有半分的差距。
可她站在他眼前,活脱脱又像是另一个人——是与当年长林苑中的红衣少女,截然不同的人。
清冷、落寞、形单影只。
鬼道上热闹非凡, 蹲在忘川边声嘶力竭的,停在鬼魂中游移不定的,走在街道上徘徊来去的,都簇拥着围在姜凝身边。
可姜凝与他们不同,她永远停留在这段路上,没法向前, 也不能回头。
禅似曾经以为,这世间只有他和姜凝最相似。
可偏偏,他又是这世间尚存的,害她最深的人之一。
姜凝没有说话, 他便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周身悲伤的氛围太浓重, 压抑到路过的鬼影都纷纷侧目而视。
姜凝听到一些低叹,说她是个想不开的伤情人。
她便觉得有些好笑。
几年没回鬼界,曾经忘川边的“钉子户”走了大半,认得她的鬼少了,便又有新鬼开始揣测她的死因。
伤情人——多少年前,也总有鬼爱往凄艳绝伦的殉情之事上猜度。
可随着她的记忆日复一日地模糊,曾经的故事到最后只化作她脸上风干了的冷淡。
于是,她便有许久没听过着三个字了。
姜凝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脸颊,她此刻究竟是怎样落寞悲情的模样?
她竟全然无法想象。
她朝着鬼道的尽头望了许久,方转过脸,对禅似道:“我不会去转世的。至少现在不会。”
姜凝说完这句话就往藏书阁走,禅似一怔,连忙拉住她的衣袖:“你等等。”
姜凝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衣袖,微蹙起眉,语气有些无奈:“放手。”
禅似:“姜凝,你看的那些书,我也都看过了。归虚殿的能力足以保你轮回。即便没有季淮——”
“禅似。”姜凝垂着眸,将衣袖从他掌心抽出。
“关山悲渡还在世吧?”
她抬起眸,那双清冷瑰丽的眸如同揉碎了冰雪,极锐利地朝禅似望去。
“你与李雀走后,我去了一处赌场。那赌场中曾有一座巨像,你知道那是谁的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