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对她做了什么?
——他竟强|迫了她。甚至,还是在她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
屋后林间,草木摇曳,水露晶莹。那眉心一点血渍的木人站在不远处望着他, 空荡荡的脸上满是无悲无喜的顺从。
季淮隔着丛丛的芳草与它相对而立,静默许久,忽地扬手往自己脸颊挥了一耳光。
脑内纷乱咆哮的思绪遂静了,平息下来, 木然地好似一沉死水。
乘人之危。
季淮。你到底做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情。
那木人在此时倏然动了, 季淮不知是自己的潜意识驱使, 还是它自身的意识所致。
它往前几步,蹒过萋萋草丛,在他面前一步之外站定。
季淮忽地笑了,那苍白的脸庞在夜色下浮出微红的指印,笑得比哭还难看些:“木头……我倒宁愿自己做一块木头。”
木人却抬起手,它捏着季淮的食指,重现了青年挟令时在它眉间落血的动作。
但这次,却是它垂着头,握着季淮的手,摆出了从未有过的服从之态。
季淮轻轻敲了敲它的额头,曲起指节,将那血渍一点一点抹去了。
“我本就没有很多东西。”他声音压得极低,隐隐带着凄风骤雨前的平静。
“如今我做错了事,”他哽咽着,杏眸浮出一层朦胧的湿雾,“她更不会要我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木人大抵听不懂,却能感受到他的心痛。那邦邦硬的木头松开手,安慰似地拍了拍季淮的肩膀。
季淮站在林间缓了许久,颓然地领着木人往山下走。明月高悬,群山寂寥,两道身影被月色拉得极长,满地银霜,踽踽远行。
姜凝望着榻边那碗冷却了的汤药,眼中尽是寥落。
毒草的药性渐散了,她蜷起身子,将自己埋入那一床被褥深处。
唇齿间迷乱的气息挥之不去,又与那字字伤人的言语相触,吞咽间竟恍若带血。
她太想盛齐,想到一寸寸骨隙都在发痛。
姜凝本以为这样的痛苦早就可以忍受,可当她寻得他的转世,那卷土重来的思念却越发将她吞噬。
季淮这一世,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在过往几年之中,姜凝从未将他与盛齐相联系。且不论那毫不相似的长相,二人成长的环境截然不同,故而性格也相去甚远。
盛齐的童年圆满,在季淮这样大的时候从未经历过半点情感上的缺失,他性情温和,足够包容,也足够强大——在与姜凝的感情上,一直以来,几乎是靠着盛齐的这份温和托承着她。
而季淮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的深宫,常年在皇帝的猜忌之下谨慎度日,母亲亡故后,又在冷宫中被困数年——他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已是十分艰难。
可是……面对这样好,这样渴望着一份纯粹而稳定的信任的季淮。
她也终究要放手,要逼他离开了呀。
姜凝手指一动,掌心再一次浮现出那团微弱的神火,这是从木人身上掉落的一部分残片,记录着他们渺茫的前世渊源。
它与木人、与季淮间自有感应,因此姜凝也能感受他们的存在。
季淮……离她愈来愈远了。
姜凝怔然一瞬,在感知到季淮所在之时,不知是心痛、不安还是释然——看来,他终于要离开了。
……这样也好,神火生出了清晰的意志,说明遗漏的大部分都已归位。
天地辽阔,如今季淮所掌握的术法已少有人及。他离开她,便离开与她纠缠了五百年的危难,也算是一大幸事了。
小神火在姜凝指尖惴惴不安地跳动着,似乎在疑惑为何它的主人正逐渐远去。
姜凝无奈地弯了弯眼,音色淡得像是一声叹息:“抱歉。我……我不能将你还给他了。”
前世之事,就让它彻底散去吧。
姜凝把脸埋在被褥中,深吸了一口气,神火在她枕边茫然地闪烁了很久,最后悄无声息地缩回了宫灯中。
日月交替,黎明已至,后山偶有鸡鸣鸟唱,桌案上的红烛也燃尽了。
姜凝坐起身,手指攥着枕边泪湿的布料,面无表情地捏了一道咒文,顷刻便将那匹布料化做为掌心的灰烬。
她已将琅月和苏明秀安然送回了煜山,周清圆和李瑞也得掌门夫妇应允,在山中有了一处安身之地。
如今季淮既已经离开,她也……得往鬼界去了。
日出之时,朝霞满山,红云翻卷吞没了层叠的夜色,雾气在山腰处蒸腾着消散。
晨光已明,季淮此刻……应该已经在山外了吧?
姜凝伸手栓柱木窗,推门往外走去。
山中清晨的空气微凉,一阵清新的微风顺势拂面,姜凝甫一开门,动作却猛地滞住,神情讶然地盯着院中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