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侧后方的人群中传来一丝喧哗,秦小曲表情微变,坐直身子,屏息倾听着轿外的人声。
道旁。一个穿着布衣灰袍的青年跌跌撞撞地走出人群,他长发散乱,身材消瘦,一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失了神采,失魂落魄地盯着那顶银白的轿辇。
青年怀中抱着一幅卷轴,那动作小心翼翼的,简直像抱着自己过世的爱人——但没有哪个丧妻的男子会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一乘出嫁的轿辇。
青年不近不远地跟着轿辇,他奇异的行为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再然后,送嫁的侍卫也意识到了不对。
侍卫勒停马驹,回身朝青年的方向觑了眼,皱眉呵道:“停步!你是何人?不得靠近公主凤驾。速速退去。”
青年定住脚步,痴愣愣地轻声问道:“公主……是哪位公主?”
原来是个傻子。侍卫闻言一愣,望着青年的目光透出些嘲弄:“姜国还有哪位公主?自然是福安长公主。”
青年抱着卷轴的手臂颤了颤,声音都发着抖:“福安公主……和亲雪国的是福安公主……”
侍卫转头望向愈发远去的车辇,表情不虞:“还不速速退去!”
青年那双无神的桃花眼顺着侍卫的目光朝远处的车辇望去,他仿佛并未听到侍卫的呵斥,而是定定地站在路中央,期期艾艾地看着那银白的队伍。
“看不到了……”青年抱紧了怀中的卷轴,口中不断地喃喃着什么,跌跌撞撞地朝车轮碾过的方向而去,“看不到她了……又看不到了……”
侍卫皱起眉,双腿一夹马腹,两步追赶上前,手中不再留情,扬鞭便朝青年背后狠狠抽下。他用力极重,马鞭落下前竟隐隐有破空之声。那灰衣的消瘦青年未曾躲避,当下被抽得踉跄几步,重重跌倒在地上。
他蜷起身子,双臂护住怀中的卷轴,不说话也不含疼,咬了咬牙又朝前跑去。
侍卫又是一鞭落下,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那鞭痕与之前的一道重合,瞬间便将青年的背后打出皮开肉绽的伤口。
“哎呦呦,作孽啊!”两旁的百姓看不过眼,渐渐便起了议论之声。
“这下手也忒重了些……就是个傻子,哪经得起这样打呀!”
“官爷莫要理他。这傻子已然动弹不得了,定是追不上队伍的。”
侍卫骑在高大的马匹上,脸上表情不变,低头朝那布衣的青年冷冷道:“莫再跟来。好自为之。”
言毕,却又觉得自己多话,这傻子又怎能听得懂他的话?
侍卫这次领了送嫁的差事,本就叫苦不迭,此时又遇到个傻子拦路,越发没有了好脸色。他朝那青年狠狠啐了一口,沉着脸策马往前追去。
谁知,待到侍卫一走,那消瘦的青年却又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一手抱着画轴,一手往背后摸了摸伤口,触到了满手的血渍。
“不疼的……追上去……”他好似自我安慰般轻声念了句什么,随即加快了步伐,向着远去的车队狂奔而去。
迎面而来的风拂开了他额前散落的长发,沿街的百姓惊疑不定地向他投去目光。青年背后有伤,跑得狼狈而踉跄,跌跌撞撞的,竟连脚上的布鞋也掉了一只。
忽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一个中年男子拨开人群,盯着那狼狈青年的脸看了片刻,喊道:“这、这就是画圣啊!”
“你在说什么?什么画圣?”
“画圣!画圣你都不知道?就是画了神女图的那个!”
“别胡说了,画圣怎么可能落魄至此?这分明就是个得了失心疯的。”
“这就是画圣,画圣就长这样!”那中年男人急切地分辩道,“那天我在渡月坊,就是他叫了整条街的姑娘!我瞧见了!”
“哟。你啥时候去的渡月坊?嫂子不知道吧?”
“……”
禅似依旧在跑,但正如方才百姓说的,负伤的他无论如何赶不上远去的车马,但流言的速度远比他跑得更快。渐渐地,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和亲的车轿上转移到了禅似身上。
他们都想看看,那个名扬天下的画圣,如何又成了一个当街追赶车马的失心疯。
秦小曲将车帘掀起一角,朝外轻声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随行在侧的将领连忙道:“殿下,听说是画圣追在后头。”
秦小曲闻言眸色一凌,缓声道:“停轿。”
“殿下?”
“停轿,”秦小曲重复道,“派个人过去问问,他要做什么?”
将领奉命而去,不过片刻就回转过来,有些迟疑地回答:“他……他说,他愿护送殿下前往雪国,效忠殿下身侧。”
秦小曲忽地失笑,她掀起帘,轻飘飘地朝将领瞥去:“大人以为,他这建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