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分明没用多大力气,禅似却被推得后退几步,堪堪抵住身后木柱才不至于摔倒。
妇人惶急地扫了他一眼,抬腿就往院外走。
“——三十两!”
禅似倚着木柱,在妇人推门前竭力喊出了一个数字。
话音落定,那妇人推门的动作果然止住了。
她转头望着禅似,那青年在昏暗的夜色中与她对视,目光却似乎未曾在她身上停留,而是茫然地望着一片虚空。
妇人敏锐地意识到什么,刻意放缓步子,朝门边走了几步。
禅似果然没有将目光移向她,依旧定定地望着她原本所处的位置。
“我给你三十两。”他重复道。
在那个瞬间,妇人几乎确定了禅似的眼疾,她心情复杂地在黑暗中呆立了许久。
最终,不知是被那三十两银子所打动,或是对眼前的青年心生些许怜悯,妇人轻声道:“他掏钱时,怀中掉出了两张纸。”
没人看清楚纸上的东西,那小童却手忙脚乱地将那两张纸揣入怀中。他的目光对上夫妇二人错愕的眼神,于是又从贴身的钱袋里摸出几两银子塞给她丈夫。
“你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小童以近乎喃喃的气声道,他的目光中带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平白竟叫人身后发凉。
大概是偷了主家的东西逃出来的——夫妇二人对视一眼,默默收了银钱,均不敢多问。
妇人攥着布裙,踌躇地打量着那身患眼疾的青年。
禅似倚着木柱,颓然地笑了一声,他抬手将身后的卷轴取下,怔怔抱于怀中,许久未发一言。
他庆幸着小童并未偷走这幅卷轴,却未曾在意,这三日中,那两纸废稿于民间画市掀起多大风浪。
人们都说,他画下了神明。
作者有话说:
画圣想画姜姜,用力过猛,画了个神明。
还把眼睛画坏了。
啧,大家都同时沉默了。
第56章 故国旧事 六
◎“来自雪山那头的使者。”◎
三十年前, 在雪国大军压境之前,从未有人想过,雪山那头竟存在着另一个国度。
在世人眼中, 广袤严寒的雪域和壮伟难越的雪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恐怕只有传说中的神明才能翻越。
也是因此,代代国君在边疆搭建着护城长垣,却从未绵延至这片雪白的疆土。
直到雪国大军如同天降, 浩浩荡荡的士兵穿着银白的铠甲从雪山那头袭来, 他们如同雪山之上崩裂塌方的巨大雪块,以气吞山河的气势轻易瓦解了前朝边境那毫无准备的防御。
北部七城接连被破, 流离失所的难民如同过江之鲫, 大批大批地死在逃亡南方的路上。
哪怕雪国之战过去已有七年,但那神出鬼没的军队却好似终日笼罩在姜国头上的阴云,经年不散。
姜国国君在收拾了战乱的残局后,即刻便将雪域的边防提上日程。姜国式微, 但那道横陈雪域之上的长垣却夜以继日地搭建着。
姜国为雪域城墙投入了巨量的金钱与人力,三十年的光阴弹指而过,恢宏绵延的城墙终于建成,与极远处那接连天地的巨大雪山遥遥相望。
雪国的大军再未出现,雪域城墙风雪连天,四季寒冬。城墙上值守的士兵日复一日地眺望着远方洁白的疆土, 几乎辨不出雪色以外的其他色彩。
直到某日,一个青灰色的影从极远处的风雪中而来。
初时,那只是雪原上一个极小的灰点,以缓慢地速度移动, 城墙上的士兵只当那是北疆常见的灰狐, 并未过多在意。
那青灰色的人影艰难地朝城墙走来, 他的步调缓慢,却极稳,在身后留下了一长条笔直的足印。
士兵终于发现了他。
那不是一只灰狐,而是一个裹着青灰色厚氅的年轻人。
他孤零零地,逆着风雪而来。
城墙上的士兵警惕地将弓箭对准那青年,箭在弦上,弓弦拉满,但凡一点异动,那青年便会当场毙命。
但他依旧紧紧裹着那外衣,独行踽踽,好像对城墙上的防备一无所知。
青年终于走到城墙下,士兵提高了嗓音,一声接一声地呵斥住他的脚步。
他仰起头,青灰色的斗篷下,露出一张平凡到叫人过目即忘的脸庞。
良久的对视之后,那青年开口,以标准的中原口音道:“我是来自雪山那头的使者,请让我见你们的国王。”
守城的将领询问他的名字。青年从容地微笑着,语气平缓。
“我叫撒星满。”
雪国的使者被大队士兵送往姜国都城,与其说是护送,却更像是押解。
消息传至都城时,已是一个深秋。
长林苑落叶萧萧,天地疏旷,苍鹰从极远处的草场掠过,荒草齐膝,在萧索的秋风中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