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的眼前一片雪亮,令她难以视物。
她未曾猜测过湖底的事物,只有心中不祥的预感若隐若现。
在晃目的白光散去后,她重新回到了雪山中。
姜凝睁开眼,望着一如既往的碧空雪山,踌躇着往山上走去。
失去了肉身,同样意味着失去了感知的能力。除了视觉和听觉之外,她其余的感官皆是消失的,这使她很难区分幻境和现实,如同鬼魂很少被世人察觉。
她的身子很轻,在雪道上飘浮了没多久,就来到了季淮等人所在的山洞。
山洞一片漆黑,无比空荡,姜凝一边往里走,一边仔细地寻找着人的踪迹。
一无所有。
姜凝了然地挑起眉,几乎要气笑了——这算什么?幻境之中,居然还能再套一个幻境。
她停下脚步,正准备离开山洞。
顷刻,洞外寒风大作,碎雪卷地而起,和着凌冽的寒风吹进山洞,仿佛刻意阻挡了她的退路。
姜凝平静地望着那风雪,心中很快理解了幻境的意思。
于是,她转身朝山洞深处走去——洞口的寒风果然停止。
飞雪落定,迅速消融于地面,仿佛从未存在。
越往山洞里走,光线越暗,到最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姜凝突然站定,她的目光平静地望向山洞尽头,冷静而厌恶,仿佛看到了团难以名状的污秽。
山洞的尽头,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后,是一副透明的棺材。
黑暗总有种奇特的能力,它能为一切平凡的事物蒙上怪诞的面纱,却又能使一切诡异变得合乎常理。
姜凝一眼认出了眼前的人,愤怒、厌恶、恐惧、痛苦、不甘如潮水般朝她袭来。那沉入湖水时都未曾感知到的窒息,仿佛在这时姗姗来迟。
她忽然无比感激山洞中的黑暗,这使她没有措不及防的状态下,直面棺材前的那个人。
她只看到一头银白的长发,这已经够叫她厌恶。
随即,山洞的那头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那人笑着,语气温和,仿佛眼前不过是一场简单的老友重逢:“姜凝,你来了。”
姜凝在黑暗中站了很久,久到足够她把一切重新梳理。
她平复了心情,漠然道:“关山悲渡。”
“嗯。”那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心情仿佛十分愉悦,简短的一声鼻音都能听出些笑意来。
“许久未见……真的许久了,”那头银白的长发似乎在黑暗中动了动,随即,关山悲渡的声音继续传来,“在这种地方见你,真是对不住。”
随着男人的话语落定,黑暗忽然从山洞的尽处消散。眼前的场景明亮而温和,仿佛黑暗从未存在过。
姜凝几乎与黑暗同时倒退了半步,然而下一瞬,她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步子。
她靠着石壁,缓缓抬头,望向山洞尽处的男人。
关山悲渡和五百年前一模一样,他的身上,甚至还严丝合缝地穿着那套圣洁的婚服。
雪国人尚白,所有重大的典礼都需要以雪山之色装束,关山悲渡身上的婚服便是依雪国的礼制织就。
它圣洁、庄严、繁缛、华贵,一切美好的辞藻都可以用来描绘它。
台云雪山肃穆的白是这件婚服主要的颜色;日照金山时流金般的色泽编织出它的金带;皑皑白雪下覆盖的青灰山石勾勒着衣摆的暗纹。
暗纹交织而上,逐渐变为了浅淡的银灰。
那银灰最终与关山悲渡的银发交织在一起。
这婚服太过华美,世上少有人穿得起它。
然而它在关山悲渡身上,却显得如此贴合,仿佛它天生就属于他。
关山悲渡含笑望向姜凝,银发如同上好的绸缎,流水般散在身后,淌出几分难言的风流。
“是啊。好久不见,”姜凝的眼神很冷,若目光能有实质,或许能将眼前那人捅出千疮百孔,“你又出现了。”
关山悲渡微笑的神情半点未变,他遥遥地望着她,仿佛无视了她嗜血的目光:“哦?你看着很不想见我。”
姜凝攥紧手,强忍下自己心头的怒意,但那愤怒依旧如同滔天之火,无法抑制:“我想让你死。”
她颤抖着,一字一顿地重复:“我、想、让、你、死。”
关山悲渡站起身,他缓步朝姜凝走来,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他在姜凝面前站定,浅灰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她:“姜凝。”
“我已经死了。”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又像是在不厌其烦地教导一只难驯的宠物,“你杀了我,两次。”
“你离我太近了。”姜凝抬眼看他,眼中毫无掩饰地泛起一阵厌恶。
“什么?”关山悲渡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