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叫黄秀的私塾先生,平日里温和谦恭,人缘很好。但有一天深夜,他忽然抛下妻小不告而别,入山一个多月都没有回来。黄秀长子根生于是进山寻找,最后发现父亲躲在山上一棵巨柳的树洞中,从头到腰都生满了灰色长毛。”
丁结骨终于赶上了白衣客,后者与村长对视一眼,就开始同他并肩而行。为了照顾年事已高的同伴,外乡人特意放慢了脚步,但村长还是走得很勉强。不过话又说回来,老林中行路本就艰难,别看树木之间都有空隙可以穿行,不是走惯深山的人,进了老林很可能一个落脚地方都找不到。所以在这一点上,“白衣先生”还是很佩服村长的。
“他为什么会生出灰毛?”丁结骨喘着气道。
“根生也是这么问父亲的,可是黄秀却不肯说,他神色异常平静,犹如尚在酣梦中,只是一再强调这是他的报应。根生没办法,就只能哭着回去了。又过了几年,一个砍柴人在山里远远地瞧见了黄秀,那时,他无论外貌还是形态都已经和熊无异,这是人们最后一次遇见黄秀,想来,以后要是再碰上,也认不出了吧。”
“到底,是什么报应呢?”丁结骨问。
“据说黄秀的村里丢过好几个孩子,当时没人把这跟老实巴交的私塾先生扯上关系。这个黄秀八成是有什么亏心事,所以一旦身上遭逢变故,就疑神疑鬼地,当自己应了天谴。”
村长立刻听出来白衣人的弦外之音:“你依旧不信,毛菩萨是信娘怨气所化?”
“不信。”白衣人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在你们营州,蛇鼠白黄统统算进仙家。也许你们看来,随便一个山洞,或者一户破落宅子里,都可能藏着野神。但是依我的拙见,动物大部分时候,就只是动物,没有思想,没有心智的动物……”
“……我认为,黄秀很可能是发了什么浑身长毛的怪病,结果就把他自己吓进了深山里。”“白衣先生”长出一口气,停下脚步举目环顾四周,似乎是要从迷雾里找出一条道路来,“一个人如果在山里待久了,他很容易就忘掉了自己是个人。”
“先生所言恕我不能苟同啊。”村长赶到外乡人身边,弓着身子连捶自己好几下腰背,他虽然嘴上不说,却很感激对方给了自己稍事休息的机会,“当年毛菩萨血洗村庄的手段,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心智。”说到这里,丁结骨的神色忽然谨慎起来,“也许……”
“也许什么?”白衣人随口问道,他还在转头四顾,也许是用目过度的原因,他一双瞳仁周围泛起几条血丝。
“小老儿以前在行伍中,听说世间有专门调教动物的高人,鸟兽一旦经过他们之手,就聪慧得与人类无异。也许毛菩萨就被这类高人调教过。”
“那这附近有什么高人吗?”
“不知道。”村长尴尬地笑了笑,“从来没人能把营州的老林走遍,事实上,稍微往深处走一点,就可能回不来了。”我指了指远处那连绵无尽的树林,“营州是个处在模糊区域的地方,真和假,生与死,人跟精怪,全都模棱两可,全都是寒冷与荒凉衍生出来的不确定。你说山里面有一只野兽,一个神,或者一个被武林追杀的避世魔头,我都不会意外。”
白衣人陷入沉默,村长直起腰,才发现对方正专心端详四面山势。“就是这里了。”许久之后,他才喃喃说出这句话。
“就是这儿?”丁结骨左右张望,脸上带着些许遗憾。他原以为大墓的落脚点跟其它地方会有显而易见的区别,然而这里太普通了,他相信自己哪怕走上几千次也不会停下来多留意一眼。
“此地就是山脉形势的交汇处,仿佛一个深穴,把聚拢的四方风气都藏入其中。另外,这里有好几棵老树都照着暗八门的方位被人为修整过,从手法上看,绝对是个风水高人。”
白衣人发现村长还是一脸茫然,于是又解释说:“先秦《葬歌》上,阴宅有一套专门的修建方法,依循九宫八门而创。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而阴宅主人下葬时,必然对应特的定方位,头为离九,足为坎一,左右肩膀指向巽坤,脚两侧是艮乾。”
“原来体面人下葬还有这么多规矩。”村长不耐烦地说,“这些规矩管用吗?”
白衣人愣了愣,然后报以轻蔑一笑:“不管用。”
此时,天已然大亮,林中却没有鸟兽的踪迹。只有冬雾在老树间漂浮,除了偶尔从旷野中传来的风声,此地几乎一片寂静。两人相对而立,仿佛驻足在凝固的梦境里。
“另外,要较真的话,这地方的风水布局也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