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打。”他得意洋洋地宣告,似乎还挺起了胸膛,但是因为体型太圆,所以周围的人看得并不真切,“但是要稍稍动一下船,我们借点儿风力。”
薄罗圭的要求很快就被传到了舱底,水手听完纷纷大摇其头。“墨舟”还能浮在水上已经是个奇迹了,这会儿要移动它倒不如直接凿沉来得干脆。
嘈杂声中,一直疲于堵漏的桓有龄忽然直起身:“可以。”老艄公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看着我干什么?我跟姓唐的小子说好了,他负责他那边的麻烦,我负责我这儿的。”
“桓老大?这船……再说,也没有帆了。”
“还用我教你们吗?用橹划!”桓有龄又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舱壁,眼神像是将军在看一队即将出生入死的士兵,“后生们,信我一句,我操掌了海船一辈子,没我点头,它不敢沉!”
片刻后,“墨舟”开始缓缓移动,样子像极了一条身负重伤的鲸鱼。细碎的崩裂声此起彼伏,所有的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用惊恐的眼神四下张望,船壳每一阵□□都像是解体的前兆。
当“墨舟”最后停安稳,众人才把心放回肚子里。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又在颤颤巍巍的骆驼背上添了一根稻草,但是,桓有龄没有说大话,他把薄罗圭的部署贯彻得契入毫厘。
调砲口的事交给了鱼一贯,老赌鬼一面动手一面夸口说这不是难事,他甚至可以调节船砲的同时再玩上六个骰子。
“好了,来吧。”赌鬼把一块石弹塞给捕头,“打它个屁股开花。”
满负荷砲簧带起的劲风几乎要把众人吹到,大家眼看着石弹划破青光,飞向冉冉升起的月亮。但是最后却擦着光球落进海里。
“再来!”高镇喊声未落,鱼一贯已经把弹药装填完毕。
第二发石弹在夜空留下一道哨声,却因为丝微偏差落在十几丈之外。
“要不要再调一下砲身?”虎裘客问。
“没时间啦,风向随时都会变!”
说话间高镇又抛出两枚石弹,机簧随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高镇慌忙停下了手,其他人也不由屏住呼吸,看船砲的眼神像是在望着一堆垒卵。
过了半晌,哥舒雅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捕头肩膀:“再试一次吧。”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我寻思,这次行。”
烂赌鬼一语不发地装填完石弹,哥舒雅重新操稳砲口,青光下,所有人心中都起了一层虔敬。机簧发动,石弹在众人的默祷中劈风而起,直贯天际,须臾后,如万钧雷霆自九霄冲下,重重轰在月亮表面。
嘶吼声更凄厉了,仿佛有无数痛苦的灵魂破体而出。高镇定定看着那腾空的光团,淡色的瞳仁像是要聚出红丝来。
“捕头,看到什么了。”
“我,真不敢相信。”高镇喃喃道,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呼吸,“那个东西……在流血……”
几乎就是同时,海面忽然翻起滔天巨浪。
“怎么回事?风又没变大。”鱼一贯喊道。
“跟风没关系!海底地震啦!”薄罗圭勉强挤出这句话,巨浪像烈马汹涌而来,转眼间砲台就被彻底浇湿。
“赌鬼!装弹!”捕头踉跄了一下重新站稳脚跟,“我再来几砲!”鱼一贯像是大梦初醒,急忙搬起石弹填入机簧,简直像是奇迹一样,接下来两砲一发正中面门,一发擦过月亮表面,青绿色的碎屑簌簌而下,如银末撒进漆黑的海水里。
阴月亮尖啸着斜斜沉向海面,但是须臾之后,它又停止下坠,青光透入海水,倒映出极度让人作呕的扭曲画面,仿佛从太古以来,芸芸众生的全部憎恶苦痛都化炼在这百丈青光中。
海水像是沸腾一样翻搅不停,恍惚中好似有无数的鬼手从海面下探出,抓挠着“墨舟”的外壳。
“不行,它好像反而被激怒了,再来几砲!”
“等一下,”铁鹤道人这时也爬上砲台,手上攥着一枚刺目的白珠,“用这个!”
“这是什么?”
“孙恩雾灯的核心。”周问鹤一面说一面把白丹缚在石弹,“长生人说筑炼这东西时从月宫偷来三尺天机,还说这东西可以引出月亮,我想,也许这颗石头是从月亮上偷来的。”
“怎么?道长觉得要是物归原主它会放过我们?”
“值得试一试,要是行不通,把这东西砸到它脸上不也挺好看吗?”
高镇回头看其他众人,所有人都狼狈得像是落汤鸡一样,他们一个个眉头深锁,双唇紧闭,显然这已经是默许了。
“好,你说了算!”高镇说罢,抖擞精神朝阴月亮发出了最后一砲。
刺目的白线划破幽冥青幕,如流星飒踏曳出一道长尾,义无反顾投向海上那团浮光。